一
　　 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工作人员何静，操着标准的普通话。
　　 房产证改名。中年女人用沪语回答，同时将一些材料塞进了窗口。
　　 问时，何静只是朝那女人瞅了一眼，等再仔细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咦，这不是老爸二婚的那个阿姨吗？她怎么来了？她是在给谁办房产证改名？
　　 由于何静穿着制服，戴着卷檐帽和眼镜，那女人没能认出她来。
　　 何静困惑地接过材料，先查看了下身份证。两张身份证，一张是自己老爸的，另一张是这女人的。看完后，何静又翻看起户口簿和其他材料。当看到转让协议时，她差点要惊叫起来，因为这个女人，竟然要将老爸的房产转移到她的名下。她欲站起来质问，但工作的性质，让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心想，自己不能冲动，也许真是老爸的意思呢！可又一转念，不对，为啥老爸自己不来，要让这个女人来？再仔细看看委托书，她全明白了，原来转让协议，和委托书上的签名，都不是老爸的，尽管写得相当逼真，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因为她太熟悉老爸的笔迹了。老爸姓名中的“昆”字，平时写得非常漂亮流畅，但眼前这个“昆”字，却写得那么瘪脚，而且是好几笔落成，这么看来全是伪造的，目的就是要骗取老爸的房产。
　　 怎么办？是当场戳穿这个女人？还是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何静脑子在紧张地运转，最终，她啥都没选择，因为她有顾虑。在她看来，无论怎样办，都会牵连到老爸。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她对老爸有看法，但毕竟还是自家人。另外，老爸是个爱面子的人，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不是要坍他的台吗？让他今后如何做人？再说，即便戳穿或报警，老爸不一定就会跟这女人离婚，说不定到头来，他会恨死我。
　　 二
　　 眼前这位中年女子，中等身材、面孔清秀，颇有几分姿色。虽然何静称她阿姨，其实年龄只比何静大6岁，却比她老爸整整小了20岁。
　　 何静40岁那年，姆妈不幸病故，家里只有老爸和她。老爸过去一直被姆妈宝贝着，家里所有大小事情，从来不让他去做，所以，姆妈去世后，老爸的生活成了问题。为了照顾老爸，何静不得不两头跑，给老爸烧饭汰衣裳，打扫房间。何静的婆家，离娘家不算太远，来去方便，当时也没觉得有啥困难。后来，婆家房子动迁，搬到了很远的地方，何静就不能经常来照顾老爸了，只能给他请了个钟点工，做一些家务。但让何静哭笑不得的是，老爸尽管不会做家务，对钟点工却很挑剔，不是怪这个不会烧菜，就是说那个不会汰衣裳，所以，一年内，何静前后为老爸换了5个钟点工。直到去年3月份，何静再次为老爸找钟点工事情发愁时，一天晚上，老爸打电话给她，说自己找了一个钟点工，各方面都很满意。何静心想，还没做就说满意，这是啥意思？直到老爸将这个女人的照片发给她，并夸奖了一番，她才明白，原来老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当时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因为自己姆妈才走一年多点时间，老爸就这样急吼吼找女人？太不像话了，所以，她跟老爸之间有了矛盾。然而，一个月后，她又特地去了一趟老爸那里，想当面问问这个女人，可当看见她在做家务，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再看看家里被这女人收拾得还不错，心又软了，心想算了吧，老爸70岁都不到，还有那方面的需要，我做啥要做恶人呢？只要老爸过得好，对得起天上的姆妈，就随他去吧！所以，等那女人做完家务，她随口问了几句后，便离开了那里。
　　 然而，没再反对，不等于认可。自从老爸娶了这位阿姨后，何静再也没去过，有啥事情，都是通过电话联系，但联系也很少。跟老爸联系少了，关系就开始疏远，甚至上个月，自己跳槽到房产交易中心工作，都没跟老爸说。她倒不是懒得说，却是心里有了疙瘩，因为从感情上说，她根本不能接受这位后妈。
　　 三
　　 何静左右为难，但经过多次思考后，最终拿定了主意。她朝站在窗口的女人说，您稍等，我去拿样东西，一会儿就来。
　　 其实，何静并没有去拿啥东西，而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给老爸打了个电话，想就这件事情问问他。可是连拨了几次，老爸都没接。她突然想起老爸平时不太喜欢带手机出门的，今天可能也是这样，气得她只好收起手机，又重新回到了窗口。
　　 抱歉，让您久等。何静说，随手又翻看起手头的材料来，就在将这些材料翻看完时，她灵机一动，拿起一张复印纸，在上面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连同材料一起退出了窗口。
　　 小姐，侬这是给我办了吗？女人问。
　　 材料还有些不够，需要补充。何静说。
　　 哪方面的材料需要补充？
　　 都写在纸上了，您自己回去看。
　　 女人想当场拿出来看，何静摆摆手说，这里人太多，还是回去看好。
　　 女人想想也对，于是将材料放进了包里，走了。但出了办事大厅后，她还是忍不住掏出了那张纸，只见白纸上面写着6个字，她仔细一看，当场吓得双手颤抖瘫软在地，那张纸，连同材料一起掉落在地上。
　　 四
　　 女人叫胡秋娥，来自本市的郊区，目前跟何静老爸生活在一起。在这之前，她在街道做钟点工，有过一段婚史，与前夫生过一男一女，女儿已经嫁人，儿子在乡下做建材生意。当有一天，保姆介绍所来了一位老先生，朝两旁坐着的女人，东瞅瞅西看看样子，引起了她的注目，她发现这位老先生虽然年龄不小，但有些派头，从他穿的一身名牌衣服就能看出，这不是一个有钞票的人，就是一个知识分子，于是就主动上去搭讪，问，老板，侬是要找保姆，还是要找钟点工？
　　 钟点工，每天2小时，上午下午各1小时。何昆仑说。
　　 一听这话，胡秋娥有点失望，因为她对钟点工不是很愿意做。她朝何昆仑瞟了一眼，说，侬一个做老板的，哪能这么抠？每天只做两小时，还分两次去侬家，啥人愿意啊？
　　 何昆仑还没注意到胡秋娥，听她这么一说，他将眼睛转向了胡秋娥。当看见这个女人长得蛮好看的，便动了心，笑嘻嘻地说，辰光和价佃嘛，都好商量。
　　 做1小时，按多少钞票计算？胡秋娥问。
　　 当然按市场30块计算。何昆仑说。
　　 老板，侬可能不晓得，现在都涨到35块了，胡秋娥说。
　　 钞票不是问题，侬如果愿意去，我可以按这价佃给，只要做得好，还可以多给。何昆仑说。
　　 胡秋娥见何昆仑这么大方，很是高兴，忙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胡秋娥就去了何昆仑那里。本以为这老头，只是一般的有钞票人家，没想到老头家里，不仅装潢华丽，而且有不少很值钱的古玩字画，让她很惊异也很羡慕。于是在做家务上格外卖力，对老头尽心尽责。对何昆仑来说，他本来就以找老婆为目的，钟点工只是个幌子，所以，在观察胡秋娥一个月后，正式向她求婚，胡秋娥半推半就，当晚就与何昆仑住在了一起，没几天，俩人又领了结婚证。
　　 何昆仑虽喜欢胡秋娥，但也不糊涂，他很清楚自己与这女人的年龄差距，胡秋娥愿意与自己结婚，多半是有所求，所以，对她还是留有几分戒心的。除了该给的“五金”和衣服外，没多给她额外的贵重之物，他想日子得慢慢过，悠着点。而胡秋娥也明白，没予计较，因为她早就盘算过了，在正常情况下，何昆仑肯定比她要走的早，到那时候，所有的财产，至少有一半还不是我的？所以急性吃不了热豆腐，她索性辞去了保姆工作，每天在何昆仑那里，除了做家务，就是娱乐，过得非常开心。
　　 然而，有一天，胡秋娥儿子来的一只电话，打破了她的算计。儿子在电话里说，他打算与朋友，投资内蒙古的一个畜牧场，养羊。养羊很赚钞票，利润丰厚，但需要投资300万资金，朋友和他准备各出150万。儿子说，他手里只有20多万，想跟母亲借个130万。胡秋娥一听，当时就吓得不轻，她哪儿有这么多钞票？于是当场拒绝了。没想到儿子不死心，对她说，侬不是嫁了个有钞票的老头吗？跟他拿呀！这点钞票对老头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胡秋娥心里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跟何昆仑要的，因为没这个胆量，也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反而被何昆仑骂一顿。可儿子第3次来电话，让她不能再拒绝了，因为儿子威胁说，如果再借不到钞票，他就跟她断绝母子关系，胡秋娥顿时没了主张。
　　 对于儿子，胡秋娥一直是有亏欠的，因为跟前夫离婚后，就没好好关心过他，虽然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有自己的生意，但她从来没问过，而且儿子到现在还没成家。左思右想，胡秋娥终于在一天晚上，与何昆仑恩爱后，将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想到，真和她所预料的那样，何昆仑很生气，把她骂了一顿，说她是狮子大开口，将他当成开银行的了。
　　 何昆仑不肯拿钞票出来，胡秋娥又在儿子不断的逼迫下，只好动起了歪脑筋。她首先想到了何昆仑的古玩字画，心想只要偷拿一些出去卖，就能解决儿子的资金问题。可是她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这些东西。看来何昆仑对她还是有防备的，或许早就将这些古玩字画转移了，她只好打消这念头。
　　 偷拿古玩字画没能成功，胡秋娥又打起了房子的主意，她寻思：这么大的房子，又在这么好的地段，房子至少值个500万吧？如果用这处房产作抵押，再跟金融机构，贷个100万，儿子投资的事情不就成了？儿子说过，借的钞票，他一两年就能还上，既然这样，还怕啥？只要偷偷地做，天王老子都不晓得。于是，趁何昆仑有一天出去时，她在家翻箱倒柜，翻出了何昆仑的房产证与身份证。可是拿到货款机构一问，人家却说这是何昆仑的房产，必须要有本人到场才能抵押，否则不能贷款，这下胡秋娥傻眼了。后来经儿子多次指点，让她将何昆仑的房产证身份证拍了照，邮寄给他，他再花高价，托人搞了一整套逼真的材料，胡秋娥再凭这些材料，和何昆仑的身份证房产证，顺利地办出了公证。接下来，就是办房产转移。胡秋娥心想，只要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自己的，就能顺利地贷到款。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晓得到房产交易中心办更名，还是被一位女工作人员看出了问题。
　　 五
　　 言归正传。让胡秋娥双手颤抖的字，是“人在做，天在看”。虽然她连初中都没毕业，但这6个字的意思，还是看得懂的，这6个字就像一双大手，瞬间剥光了她的衣服，让她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因此吓得瘫软在地，任凭材料到处乱飞。
　　 阿姨，侬哪能啦？要不要叫救护车？一位路过此地的小伙子，上前关切地问。
　　 胡秋娥朝那小伙子看了一眼，随口道，不要，我只是一时头晕。
　　 地上冰冷的，我扶侬起来好吗？小伙子又问。
　　 胡秋娥摆着手，不用，我自己会起来的。
　　 等那小伙子离开后，胡秋娥慢慢爬起来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然后拾起地上的材料，无精打采地往公交站走去。
　　 回到家时，胡秋娥见何昆仑还没回来，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和了些。不过，她还在想那6个字，难道我被那工作人员发现了啥？她是谁？我怎么不认识？难道是何昆仑的女儿？不，这不可能，老头曾经说过，他女儿在一家外企上班，不可能是她，那又是谁呢？她好像看穿了我似的。左想右想，胡秋娥想得头都大了，也想不出个结果来，又担心何昆仑追问，于是，索性收拾起自己的衣物来，想到老家避一下风头再说。
　　 等胡秋娥收拾好衣物，准备放进行李箱时，何昆仑回来了。他看见胡秋娥在收拾衣物，吃了一惊，问，侬这是到啥地方去？
　　 我姆妈生毛病了，我想去看看伊。胡秋娥说。
　　 何昆仑一愣，说，我昨晚也没听侬说过，为啥今朝就有事情了呢？
　　 噢，是我儿子刚才打电话来的。胡秋娥搪塞。
　　 即使去看姆妈的话，侬也用不着带介些多东西，难道侬不打算回来了？
　　 胡秋娥答不上来。何昆仑似乎明白了啥，他将行李箱拖到旁边，拿了把椅子，坐在胡秋娥面前，问，是不是侬儿子的事情，我拒绝了侬，侬就对我有看法？就想离开我？我实话告诉侬，一方面，我确实没有那么多钞票，我的钞票都用在了古玩字画上了，即使想卖掉，还得有人要。另一方面，现在社会上骗子很多，利用各种手段，骗取老百姓钞票，侬哪能晓得侬儿子投资有没有问题呢？说着，何昆仑又跟她谈了社会上好多骗子的人和事，胡秋娥这才如梦方醒。
　　 让侬儿子在投资之前，一定要调查清楚，千万勿要轻信别人的花言巧语，因为一旦钱投进去，侬就会血本无归，到辰光哭都来不及。何昆仑又好言相劝。
　　 听了何昆仑的这番话，胡秋娥终于哭哭啼啼地将自己和儿子办假证，想更改房产姓名的事情，跟何昆仑如实交代了一番。
　　 何昆仑听后非常吃惊，狠狠训斥了胡秋娥一顿，说，没想到侬会作出这种事情来？侬晓不晓得这是犯罪行为？侬和儿子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蹲监狱？
　　 听到儿子和自己可能要蹲监狱，胡秋娥吓得不轻，急忙给何昆仑下跪讨饶。
　　 面对胡秋娥的讨饶，何昆仑心想，家丑不好外扬，毕竟她还是我老婆，我如果去报案，不是打自己耳光吗？女儿已经跟我不开心，如果让她晓得，肯定要骂我活该，自作自受。想来想去后，何昆仑叹息一声，将胡秋娥拉起来，说，算了，这次我就放过侬，也放过侬儿子，如果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我肯定不客气。
　　 胡秋娥紧紧地抱住了何昆仑。她很感激何昆仑，同时，也十分感激房产交易中心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如果不是她写下“人在做，天在看”提醒自己，自己和儿子真的要蹲监狱了。
　　 不过，胡秋娥始终没想明白：那位女工作人员，究竟是怎么发现问题的？她为啥又要手下留情，放自己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