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谷穗在风里弯成弓
　　 箭头坠着半粒阳光
　　 田埂上的布鞋
　　 把露水踩成碎银
　　 沾在裤脚，晃成
　　 去年的星子
　　
　　 打谷机吞着金黄
　　 吐出来的谷壳
　　 飘成云，落在
　　 晒谷场的竹匾上
　　 像未拆的信
　　 字里行间都是
　　 父亲的汗味
　　
　　 屋檐下的玉米串
　　 数着日子
　　 每粒都藏着
　　 蝉鸣的余温
　　 母亲用笸箩簸谷
　　 簸出的空壳
　　 被风衔走
　　 成了麻雀的家书
　　
　　 石碾转着转着
　　 就把黄昏碾成浆
　　 浆里有
　　 新米的香
　　 老井的凉
　　 还有灶膛里
　　 跳动的火光
　　
　　 二
　　 高粱把天空喝红了
　　 醉倒在田垄上
　　 酿酒人背着竹篓
　　 采下穗子
　　 说这酒里
　　 要酿进
　　 整个秋天的重量
　　
　　 晒秋的竹匾
　　 在悬崖上排开
　　 辣椒的红，南瓜的黄
　　 把山的皱纹
　　 染成锦缎
　　 挑夫踩着石阶上来
　　 扁担晃着
　　 晃落几片叶
　　 叶尖都沾着
　　 蜜的甜
　　
　　 稻场上的谷堆
　　 堆成小山
　　 孩子们在旁边打滚
　　 身上沾满
　　 阳光的碎屑
　　 老人们坐在石碾旁
　　 抽着旱烟
　　 烟圈里
　　 有年轻时的镰刀
　　 和未说完的年成
　　
　　 夜露下来时
　　 谷仓的门吱呀响
　　 守仓人点燃马灯
　　 光漏在谷堆上
　　 便长出
　　 细小的芽
　　 芽尖都朝着
　　 月亮的方向
　　
　　 三
　　 棉花把云朵摘下来
　　 铺在棉秆上
　　 摘棉女的头巾
　　 与白絮纠缠
　　 指尖划过的地方
　　 都留下
　　 阳光的指纹
　　
　　 红薯在土里
　　 把黑暗焐软
　　 刨薯人的镢头
　　 翻出的
　　 不只是饱满的块茎
　　 还有
　　 去年落在土里的
　　 蝉蜕，和
　　 蚯蚓写的诗
　　
　　 柿子树举着灯笼
　　 照亮了村口的石磨
　　 磨盘转着
　　 把霜降
　　 磨成了糖霜
　　 沾在柿饼上
　　 甜得能听见
　　 时光的脚步声
　　
　　 打夜谷的人
　　 披着月光收割
　　 镰刀与稻穗的私语
　　 惊飞了
　　 田埂上的蛙
　　 蛙跳进池塘
　　 溅起的水
　　 都带着
　　 谷粒的沉实
　　
　　 当最后一袋谷
　　 进了仓
　　 屋檐下的玉米
　　 突然集体弯腰
　　 像在鞠躬
　　 感谢那些
　　 被泥土吃掉的
　　 汗水，和
　　 黎明前的星
　　
　　 四
　　 大豆在豆荚里
　　 练习炸裂
　　 收割人握着镰刀
　　 走过时
　　 荚壳的脆响
　　 像谁在数
　　 藏在豆粒里的
　　 阳光颗数
　　
　　 芝麻秆站成排
　　 等待被捆扎
　　 每节秆子里
　　 都藏着
　　 一句关于饱满的
　　 箴言
　　 打芝麻的人
　　 举起连枷
　　 落下时
　　 所有的黑珍珠
　　 都开始奔跑
　　
　　 荞麦花的白
　　 还留在茬间
　　 像未擦净的雪
　　 拾穗的老人
　　 弯腰时
　　 背影与土地
　　 叠成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里
　　 有她年轻时的花布衫
　　
　　 谷仓的木梯
　　 搭着黄昏
　　 保管员踩着梯级
　　 向上
　　 每一步都把
　　 谷粒的呼吸
　　 踩得更沉
　　 他数着仓廪的高度
　　 像数着
　　 一年的踏实
　　
　　 夜风吹过晒谷场
　　 空竹匾晃着
　　 发出的声响
　　 像谁在哼
　　 一首关于丰收的
　　 老调子
　　 调子漫过篱笆
　　 惊起的虫
　　 都带着
　　 谷香的翅膀
　　
　　 五
　　 南瓜躺在地头
　　 把肚皮晒成金
　　 藤蔓在旁边
　　 写着潦草的诗
　　 每个字都胖得
　　 喘不过气
　　 摘瓜人抱起它
　　 像抱起
　　 一个沉甸甸的
　　 秋
　　
　　 板栗从刺壳里
　　 探出脑袋
　　 打栗人举着长竿
　　 敲打时
　　 壳的爆裂声
　　 与山风的呼啸
　　 织成
　　 粗布般的旋律
　　 落在地上的
　　 不只是坚果
　　 还有
　　 松鼠的期待
　　
　　 稻茬在田里
　　 排列成乐谱
　　 剩下的稻穗
　　 是未唱完的音符
　　 放水人打开闸门
　　 田埂间的水
　　 漫过茬根
　　 便长出
　　 细碎的绿
　　 像给土地
　　 系了条翡翠腰带
　　
　　 祠堂前的晒架
　　 挂满了腊味
　　 腊肉的香
　　 与香火的烟
　　 缠在一起
　　 飘进族谱
　　 让每个名字
　　 都多了
　　 几分油润的
　　 暖
　　
　　 守秋的人
　　 在草棚里打盹
　　 梦乡里
　　 有谷堆在长高
　　 长过屋檐
　　 长过树梢
　　 最后
　　 长成了
　　 天上的云
　　 云里
　　 全是饱满的
　　 光
　　
　　 六
　　 玉米缨子在风中
　　 摇晃着红
　　 像无数只小手
　　 在清点
　　 阳光的库存
　　 掰玉米的人
　　 手指被染成
　　 晚霞的颜色
　　 指甲缝里
　　 嵌着
　　 秋天的碎屑
　　
　　 高粱酒在陶瓮里
　　 发酵
　　 酿酒坊的蒸汽
　　 漫过窗台
　　 与檐下的辣椒串
　　 撞个满怀
　　 酿出的
　　 不只是醇
　　 还有
　　 田垄的弧度
　　 和汗珠的咸
　　
　　 稻场上的石磙
　　 碾过谷穗
　　 留下的辙痕
　　 像大地的掌纹
　　 纹里藏着
　　 犁铧的故事
　　 和
　　 稻草人听过的
　　 风的絮语
　　 赶磙的人
　　 鞭子甩响时
　　 所有的谷粒
　　 都在点头
　　
　　 菜畦里的萝卜
　　 把绿缨举得很高
　　 拔萝卜的孩子
　　 使出浑身劲
　　 拔出的
　　 不只是白净的根
　　 还有
　　 缠在须上的
　　 月光，和
　　 蚯蚓的眠歌
　　
　　 当第一缕霜
　　 落在谷仓顶
　　 所有的农具
　　 都开始沉默
　　 镰刀挂在墙上
　　 像弯着的
　　 笑眉
　　 等待着
　　 下一个
　　 被汗水泡软的
　　 春天
　　
　　 七
　　 谷子在脱粒机里
　　 跳着最后的舞
　　 金黄的雨
　　 落进麻袋
　　 发出的声响
　　 像谁在数
　　 一年的脚印
　　 每个脚印里
　　 都有
　　 晨露与晚霞的
　　 吻
　　
　　 甘蔗林在坡上
　　 站成甜的墙
　　 砍蔗人挥着刀
　　 蔗汁溅起
　　 在阳光下
　　 亮成
　　 细小的彩虹
　　 断口处的甜
　　 漫出来
　　 把土地
　　 腌成蜜
　　
　　 红薯窖的门
　　 藏在槐树下
　　 掀开时
　　 一股潮湿的暖
　　 漫出来
　　 裹着
　　 薯香与黑暗的
　　 私语
　　 窖里的灯
　　 晃了晃
　　 照见
　　 一排排薯
　　 像睡着的
　　 月亮
　　
　　 晒柿饼的竹帘
　　 铺在屋顶
　　 柿子的软
　　 与阳光的硬
　　 撞出
　　 糖霜的白
　　 收柿饼的人
　　 指尖划过
　　 能触到
　　 时光在里面
　　 慢慢变甜的
　　 褶皱
　　
　　 村口的老槐树下
　　 秤杆在摇晃
　　 谷袋压弯的扁担
　　 吱呀着
　　 把丰收的重量
　　 分给
　　 每家每户的
　　 米缸
　　 秤星里的光
　　 与炊烟
　　 缠在一起
　　 落进
　　 每个人的
　　 梦乡
　　
　　 八
　　 大豆的炸裂声
　　 漫过田埂
　　 与芝麻的脆响
　　 连成
　　 秋的序曲
　　 拾豆的姑娘
　　 裙角扫过草叶
　　 沾着的
　　 不只是豆粒
　　 还有
　　 蝴蝶遗落的
　　 翅膀
　　
　　 荞麦的白茬间
　　 蒲公英在飞
　　 每朵绒球里
　　 都藏着
　　 一个关于播种的
　　 秘密
　　 赶车人甩着鞭子
　　 车轮碾过的
　　 辙痕里
　　 长出
　　 细碎的绿
　　 像给土地
　　 缝了道
　　 新的边
　　
　　 打谷场上的
　　 谷堆影子
　　 被夕阳拉得很长
　　 长过了
　　 村边的小河
　　 河水里
　　 漂着
　　 空谷壳
　　 壳里
　　 盛着
　　 未散尽的
　　 谷香
　　 和
　　 孩童的笑声
　　
　　 祠堂的供桌上
　　 摆满了新粮
　　 香火缭绕中
　　 老人们的祷告
　　 漫出来
　　 与檐角的铜铃
　　 撞在一起
　　 落进
　　 族谱的空白处
　　 长成
　　 新的名字
　　
　　 当最后一盏灯
　　 灭在谷仓
　　 整个村庄
　　 都开始下沉
　　 陷进
　　 谷粒铺成的
　　 软床
　　 梦里
　　 有镰刀在唱歌
　　 唱着
　　 土地与汗水的
　　 永恒
　　 和
　　 每粒种子里
　　 藏着的
　　 春天的
　　 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