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相依(小说)
夜色渐浓,秋风微凉。
平顶山市人民医院的大门口,外科麻醉师刘苗苗脚步只是稍稍放慢,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就急切地奔向公交站。
幸好赶上了开往西郊的末班公交车,刘苗苗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流转的灯火,恍惚间竟有些出神。
到了小区门口,刘苗苗在常留意的小摊上,要了两杯热牛奶、两根烤肠和一碗馄饨。拎着晚餐,她快步走进单元楼。老旧的电梯发出熟悉的嗡鸣声带着她的心缓缓上升。六楼的家门口,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俏秀的脸上自然地漾开了笑意。三十多岁的她,推开了家门,像个孩子似地,高声呼唤:“爸!我回来了!”
大厅里,保姆张阿姨正在收拾房间,擦拭桌椅,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刘大柱,满头白发,面色红润,看到女儿下班了,喜形于色,“苗苗,今天又买的啥好吃的?”
张阿姨从洗手间拿来热毛巾给父亲擦了手和脸,搬来小桌子放在轮椅前,把方便袋里的热馄饨倒入碗中,苗苗把烤肠放在盘子里,把吸管插在牛奶杯里恭恭敬敬递到老人手中。老人一边喝牛奶,一边吃馄饨、烤肠,津津有味,幸福满满……接着张阿姨又从厨房端来米饭和鸡蛋汤和苗苗共进晚餐。二人边吃,边聊着白天发生的日常琐事,其乐融融。
张阿姨收拾妥当乐呵呵地下班回家了。爷儿俩看了一会儿电视,苗苗就把父亲推入他的卧室,伺候他就寝,把夜壶放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然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房休息。苗苗前年才结了婚,丈夫在东部战区服役,海军。去年春节探过一次亲,一周后匆匆返回了部队,成年累月守卫着祖国的海疆,不过时常电话联系,询问父亲的健康状况。
不知怎得,今夜无眠,怎么也难以入睡,一桩桩往事挥之不去,涌上心头———
苗苗的老家在鲁山县尧山脚下贫穷的小山村刘家坳。父母就生她一个女儿,爷爷死得早,家中还有一位年迈的奶奶,靠二亩山地养不活一家人,父亲就和村子里的人搭班外出务工搞建筑挣钱养家。苗苗十岁那年,刚好才上三年级,傍晚放学回到家,离家好远就听到家中人声鼎沸,母亲嚎啕大哭,苗苗快步冲到院子里,一看父亲躺在院子里木床上,脸色蜡黄,头上还用纱布缠着,不停地痛苦呻吟。原来在施工中父亲不慎从房顶上直挺挺地摔下来腰部硌在散乱的砖头上,脊椎多处受伤,经检查中枢神经严重受损。苗苗扑上去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爸爸!爸爸!”院子里所有人都眼泪汪汪,充满同情……
在镇医院治疗数日,疼痛有所减缓,但下半身失去知觉大小便失常,不是不通就是失禁,医生说,没有好法子,只有平卧木板床静养。一个月后去县医院复查,医生面色凝重,看着磁共振显像和化验单,直摇头,“谁是病人家属?情况很糟糕,几处脊椎破裂凸出,中枢神经严重损坏,可能会终身瘫痪卧病在床。”苗苗的妈妈吓得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昏厥了过去。
回到家里一家人愁眉苦脸度日如年,在一起干活的不是正式公司,都是乡里乡亲各有难处,虽然大家捐出了半数的工钱支助刘大柱治疗,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迫于生活的沉重压力,以及前路的迷茫艰辛绝望,母亲趁着夜色心一横,抛下自己的亲骨肉苗苗和相濡以沫的丈夫远走高飞了。一连几天,幼小的苗苗心情抑郁不思饮食,像只失魂落魄的羔羊,目光凝滞望着四周斑驳的墙壁,呆呆地盼不来自己的妈妈,终于如梦初醒扑在父亲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犹如沉闷了几天阴沉沉的天气,终于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那充满悲伤的哭声就像一道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惊天动地酣畅淋漓痛哭不止。苗苗可怜的孩子,瘦弱的身躯剧烈地抽缩抖动着,倾诉着人间不幸和命运多舛,倾诉着失去母爱的悲怜和幼小心灵难以承受的创伤,更加珍惜眼前睡在病榻上唯一的靠山,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像行将跌入深谷的孩童死死抓住赖以生存的青藤,那是维系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蕴含着活下去的希望。“爸爸!我没有了妈妈,我不能再没有你!爸爸!你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苗苗啊!”哇哇的哭声在院子里回荡……
父亲泣不成声,用粗糙的手擦去女儿稚嫩脸庞上的泪水,把她安抚在胸前,“我可怜的孩子,爸爸看着你,绝不离开你!哈!听话我儿!”泪如泉涌,声音哽咽。
在奶奶的关照下,耄耋老人每天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给她爷儿俩做饭,给儿子端茶送药。苗苗坚持在校读书,回到家就伺候瘫睡在床的父亲。父亲要翻身,因为膀大身宽,弄不动,她就埋下头顶住父亲的背部使劲拱,父亲心疼得眼泪汪汪。隔上两天,苗苗就给父亲用温水擦一次澡。幼小的孩子为了照顾自己的爸爸咬紧牙关从不叫苦叫累,吃尽了人间黄连。端屎端尿,洗衣拖地一应俱全,年龄虽小亲情可鉴。
由于长期卧床,刘大柱身上长满了褥疮。小苗苗就用药棉蘸上紫药水涂抹患处。不畏腥臭,小心翼翼,用竹签戳破水泡,擦干脓污,生怕弄疼了他。
听村里人说,山上有一种草药三七是高效消炎药活血化瘀,消炎止痛。七月份采集的茎块药物价值最高,暑假伊始,苗苗就挎上背包带着铁铲默不作声爬上了陡峭的尧山。夏日的正午,很少有人爬山。苗苗顺着崎岖的山路拨开荆棘,悉心寻找着椭圆形叶片的中药,好,前面发现一棵,她喜出望外拿起铁铲扒开沙砾小心翼翼完整地把丰硕的茎块挖出来收藏在挎包里,接二连三又采了几株。猫头鹰在大松树上发出瘆人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听到有动静藏匿在浓密的刺槐丛的野鸡嘎嘎有声扑棱棱惊飞,给孤单的苗苗带来几分凄凉和恐惧。为了父亲早日康复,她顾不了这些,仍然攀岩走壁砥砺前行采集搭救父亲的草药。抬头上面岩缝间有几处丰腴的三七,于是不顾疲惫,顽强地攀缘上去,麻利地采撷了如获至宝的珍贵草药,当她采完最后一株,收拾行囊,满载欣喜,准备下山返回时,突然脚下一滑,滚下了陡坡,被一棵柏树拦住,头一蒙,昏了过去。
“闺女!闺女!醒醒!醒醒!”
昏迷中仿佛有人在轻声呼唤,苗苗强打精神睁开朦胧的眼睛,眼前一位身穿道袍头戴佛帽的慈祥老太把她揽在怀里,是一位年近花甲的尼姑救了她。
苗苗的第一反应是急忙摸摸装满草药的行囊,发现安然无恙,疲惫的小脸露出欣慰的笑容。当尼姑得知她是为伤病卧床的父亲采药不慎滚下山腰时,尼姑深为感动,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可怜的孩子!佛保佑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在尼姑的搀扶下,苗苗艰难地站起身,定了定神,只是腿上擦破点皮并无大碍,不知是苗苗命大,还是她的孝心感动了上苍保住了她的安然无恙。
回到家,苗苗把三七洗干净放在砂锅里煎熬,冷凉,用汤匙一勺一勺地送进父亲的口中,在女儿的悉心照料下,经过十几天的护理刘大柱的褥疮终于痊愈了。
就这样艰难地度过了几年,大柱的病情仍然不见起色,她决定带着父亲去上海大医院给他治疗,于是就拉着木匠天山堂叔给制作的微型车轮平板车,带着租出去的山地款和亲戚邻里的捐赠,拉着父亲乘坐火车来到了上海浦东医院作了全面检查会诊考证,得到的结论如同一盆冷水浇得苗苗透心凉,无法治愈,只能静养。无奈只好扫兴而归。
已经读高中的苗苗一边刻苦读书,一边留心医疗讯息,当她得知北京协和医院治愈多年瘫痪病人的喜讯以后,兴奋不已,她决心横下一条心为了父亲拼死一搏。她上网撰文寻求社会同情支助和红十字会的捐赠,以及民政部门的扶贫惠顾。暑期用平板车拉着父亲踏上了北上的列车。京城的大街上在通往协和医院的途中,人们看到一位身材单薄而不乏清秀的小姑娘拉着躺在简易平板车上的花白头发的老头,都投来诧异而同情的目光。纷纷主动让道。经过没有红绿灯控制的交叉路口时,司机们早早放慢车速,主动让道目送爷儿俩通行。快到医院门口了,忽然听到一声呼叫,“哈罗!别走!”一男一女金发碧眼,两位年过半百的国际友人站在眼前,男士从皮包里抽出一大叠百元大钞俯下身掖在大柱的枕边,然后关爱地盖好被单。苗苗见状,急忙上前取出钱来奉还,老两口纷纷摆手,“NAO,NAO!不客气!”扬长而去。望着远去可亲可敬的背影,苗苗激动得热泪盈眶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到了医院,满头银发和蔼可亲的外科专家吴大夫热情招待了他们,并进行了缜密的专家会诊检查。被苗苗千里迢迢用简易平板车拉着瘫痪的老父亲求医问病催人泪下的事迹所感动,专家组制定了药物治疗和康复理疗相辅相成双管齐下的最佳治疗方案,并委派本院最富盛名的理疗师沈医生全程护理,经过不到一个月的中西医结合疗法,大柱的病情有了意想不到的惊喜,虽然下肢还暂时不能活动,但上体已经能过翻身自如,起卧随意,可以坐起来读书看报,吃饭喝水,使得爷儿俩精神振奋,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希望。经医院党委研究,免去刘大柱半数医疗费用,并赠送崭新的折叠电动轮椅一架。
两年后,苗苗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郑州医学院,为了更好的照顾父亲的日常生活,苗苗向学院申请带着瘫痪的父亲上大学,学院特别照顾安排了一个单间供父女俩所用。四年学业期满,苗苗受聘于平顶山市人民医院外科担任麻醉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她有幸遇到了心仪的另一半白马王子海军中尉冯涛,河南鹤壁人,给患病的姥姥做手术期间,两人邂逅相遇,情投意合,一来二去,说话投机,漾起爱情波澜,在一次观看电影后的月色里定下终身喜结良缘,次年洞房花烛,促成百年之好。为了支持苗苗工作,方便照顾岳父,中尉冯涛决定在西郊买房,定居平顶山市。
今年五一节,冯涛探亲,和妻子苗苗用轮椅推着岳父刘大柱游览平顶山人民公园,女婿献上一束鲜艳的康乃馨,爱妻苗苗偎依在父亲身旁,背景是苍翠的青山和灿烂的牡丹园。冯涛举起相机,“茄子!”随着父女俩舒心的微笑,按下了快门,历史的镜头留下了充满幸福吉祥可歌可泣的珍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