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鱼子山的荣光(散文)
开篇
京郊平谷有个鱼子山,看着就是普通的山沟,可藏着不少特别的“光”。这光不是太阳晒出来的,有的是七十多年前打仗那会儿留下的,混着山里的草味儿和风声;有的是现在过日子的烟火气,绕着核桃树和农家院转。不管是过去的枪林弹雨,还是现在的柴米油盐,这光都照得着,把整座山弄得暖烘烘、亮堂堂的。
第一节:老房子里的火星子
山根底下有片老房子,是当年兵工厂的旧址。墙缝里还能瞅见铁屑子,风一吹,好像能闻着铁锈味儿。村里老张总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卷儿一亮一暗,把他眼角的皱纹照得一道一道的,跟墙上炮火熏黑的印子差不多。
他指着墙根一块发黑的石头说:“当年师傅们在这儿打铁造武器,火星子溅在石头上,烧出来的小坑坑,到现在都没掉。”凑近一看,还真有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坑,跟冻住的火星似的。
老张说,1942年冬天特别冷,兵工厂刚躲到这山沟里。三十多个师傅挤在三间石头房里,白天不敢生火冒烟,怕被鬼子飞机看见,只能等天黑透了才点炉子。有回鬼子来扫荡,离村口就二里地,能听见狗叫和鬼子咋呼。师傅们赶紧把刚做好的手榴弹塞炕洞里,抱着铁砧子往山里跑。等鬼子走了回来,铁砧子上还沾着几根鸡毛,准是慌里慌张从鸡窝那儿蹭的。
第二节:石阶上的故事
纪念馆的石阶被游客踩得发亮,村里王秀兰天天拿抹布蹲那儿擦台阶缝里的土。她穿的蓝布衫袖口都磨出毛边了,颜色跟展柜里那件八路军的破军装差不多。
“这台阶是1997年修的,石头都是后山采的,当年兵工厂的地基石也混在里头呢!”她指着第三级台阶上一块带缺口的石头,“你看这豁口,当年是垫机床用的,上面还有螺丝拧过的印子,我擦了二十年都没擦掉。”
王秀兰嫁到鱼子山四十年了,她婆婆当年是妇救会员,专给八路军缝棉衣。婆婆说,那会儿夜里做针线活不敢点灯,怕鬼子发现,就借着月光穿针。针扎手上,血滴在棉衣上也不觉得疼,就想着战士们能穿暖点打鬼子。有回婆婆给伤员换药,看见个十七八岁的小兵,腿上伤口都化脓了,还笑着说:“嫂子,等好了我还能杀鬼子!”可没过几天,那小兵就没挺过去。婆婆舍不得,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子卖了,给小兵买了口薄皮棺材,埋在溪对岸的桃树林里。
第三节:唱歌的孩子们和民宿老板
村委会院子里,一群孩子正排练《大刀进行曲》,领唱的是村小学老师周玲。她穿件红色冲锋衣,站在台阶上拉手风琴,琴声特有力。“‘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句得喊出来,有劲儿点!”她的声音清亮亮的,跟山涧的泉水似的。
周玲是三年前从城里来支教的,第一次带孩子们去纪念馆,就被墙上的照片惊着了——一群穿军装的年轻人围着个手风琴,坐在核桃树下唱歌,那手风琴琴键都掉了两个。老支书说,这是1944年的时候,宣传队来慰问,手风琴是从鬼子那儿缴的,拉着总跑调,可大伙儿唱得比谁都欢,歌声能传到山外头。
村里有个“红谷民宿”,老板是年轻人小林,总在院子里给游客弹吉他,唱自己写的歌:“核桃树结满了故事,石头房住着时光……”他吉他盒里放着本旧相册,里面有张他爷爷的照片——穿军装,背步枪,站在兵工厂门口,眼神特精神。
小林说,爷爷牺牲时才二十岁,他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大学毕业本在城里找了好工作,可一想到村里的老房子、老故事,还是回了鱼子山。“客人来这儿,不光是看山看水,是想找点心里的东西。”有回一个搞音乐的客人,在兵工厂旧址待了一下午,回去写了首《铁砧与月光》,说总觉得有锤子在敲他的心,老故事都顺着锤子声冒出来了。
第四节:新盖的基地和结果的桃树
村里新修了红色教育基地,工地上老陈正指挥工人搬砖。他安全帽上沾着灰,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有块疤——是年轻时炸石头修公路被碎石崩的。“这地基得打牢了,当年兵工厂的地基,到现在都没松过!”他用脚使劲踩了踩刚铺的水泥地。
老陈是荣工后代,他爹当年是兵工厂保管员,解放后当村支书,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守着这山,护着山上的老物件。他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这山的光是亮的,可不能让它暗了,你得接着守。”现在老陈真的接了这活儿,带着年轻人翻出旧图纸,按原样修复了三间石头房,还盖了“荣工讲堂”,请老荣工来讲当年的事。
山脚下的采摘园里,技术员小郑正给桃树疏果。她是农业大学毕业的,两年前主动来村里,教村民新种植技术,让当年埋过武器的土地长出更甜的桃子。“当年师傅们用这土埋地雷打鬼子,现在咱用这土种桃过日子,都是为了好光景。”
采摘园入口立着“红色果园”的牌子,旁边写着:“每卖一箱桃,捐五元保护革命文物。”小郑说,去年光这捐款就有三万多,都给纪念馆换了新展柜玻璃。果园的桃树上挂着烈士名字的小牌子,游客摘桃时,总会对着牌子念叨几句,跟打招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