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老井边的咖啡香(散文)
村口那口老井,是我和小伙伴们的“秘密基地”。青灰色的石头井沿光溜溜的,像奶奶腌咸菜的粗瓷坛子,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我们总爱光着脚丫踩在上面,比谁能在井沿上多站一会儿,当然得有大人看着,不然妈妈会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们跑。桶底常年蹭过的地方凹下去一小圈,下雨天积了水,就成了我们的“小镜子”,蹲在旁边能看见天上的云在水里打滚,还能看见自己鼓着腮帮子的模样,伸手一摸,冰凉的井水沾在手上,像攥了把碎冰块,夏天摸起来特别舒服。
井壁上爬满了绿莹莹的青苔,软乎乎的特好摸,我们几个小屁孩老是会用小树枝去戳,见着水珠从青苔上滚下来,立马拍手笑个不停。偶尔会有几只小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在青苔上爬,留下一道银闪闪的痕迹,我们就蹲在旁边数:“一、二、三……蜗牛爬了五步啦!”井水特别清,能看见井底的细沙子,有时候还能看见小鱼苗在水里游,我们就趴在井边小声喊:“小鱼小鱼,快上来跟我们玩呀!”
今年春天,阿妹把井旁边那间旧瓦房改成了咖啡屋,红砖墙刷得像熟透的苹果,木格窗挂着蓝印花布帘,风一吹,布帘就像蝴蝶翅膀似的晃来晃去。门口摆了两张竹编椅子,椅子上有细细的纹路,我们总爱用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比谁划的线最长。开业那天,村里的小伙伴都跑来看热闹,趴在窗户上往里瞅,嘴里叽叽喳喳:“里面是不是有好多好吃的呀?”“咖啡是什么味道的?是不是像橘子汽水一样甜?”
从城里回来休假,我刚放下公文包,就瞧见外公在老井边蹲着。他穿着军绿色的旧衣裳,领口的五角星洗得淡淡的,手里攥着根旱烟袋,烟杆上挂着个帆布荷包,据说还是他当年当兵时发的。外公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把烟袋往身后藏,粗糙的手在裤腿上蹭了蹭,伸手摸我的头:“小子回来啦!快跟外公去瞧瞧那‘洋馆子’,听说里面有能喝的‘铁’呢!”
我拉着外公的手进了咖啡屋,木头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像在跟我们唱歌。刚走两步,墙上的音箱突然唱起歌:“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脚步……”外公的脚一下子停住了,耳朵往音箱那边凑了凑,然后一拍大腿:“这歌我听过!当年在部队,有位阿姨就坐在槐树下唱过!”阿妹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笑着说:“爷爷,这是《走过咖啡屋》,我教您唱呀?”外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嗓子,唱起来怕吓着你们。”
墙上挂了好多黑白照片,有大人在晒谷场扬稻穗的,金黄稻粒一飞,跟撒星星似的;有阿姨们在河边捶衣裳的,棒槌打在石板上,好像都能听见“砰砰”声;最逗的是张穿军装的叔叔们的合影,他们站得特直,跟田野里的玉米秆一模一样。外公指着照片说:“当年我也这样站军姿,能站几个钟头不动呢!”我赶紧问:“外公,您站军姿的时候,会不会偷偷挠痒痒呀?”外公哈哈大笑:“哪能呢!当兵的要守规矩,再痒也得忍着!”
阿妹递来菜单,外公凑着灯眯着眼看,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指着“拿铁”两个字问:“这‘铁’真能喝?是不是用铁锅煮的?”我和阿妹都笑了,阿妹说:“爷爷,这是牛奶和咖啡兑的,您尝尝就知道了。”外公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又看见玻璃柜里的提拉米苏,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撒了粉的窝窝头吗?咋看着这么软?”我赶紧说:“外公,这是蛋糕,比棉花糖还软呢!”
咖啡端上来的时候,白瓷杯里飘着一层奶泡,撒了点细细的粉,闻起来香香的。外公盯着杯子看了好一会儿,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才慢慢端起来。他的手有点抖,洒了几滴在桌上,像开了小小的奶白色花朵。外公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头:“咋这么苦?比药还苦!”阿妹赶紧递来一块曲奇饼干:“爷爷,配着饼干吃就不苦了,像吃甜汤一样。”
外公掰了一小块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好像……有点奶香味儿,跟过年喝的牛奶粥差不多。”我趁机说:“外公,我也要喝!”阿妹笑着给我倒了一小杯,我抿了一口,觉得苦中带甜,还挺好喝的。那天下午,外公喝了两杯咖啡,吃了三块饼干,还跟我一起听阿妹唱《走过咖啡屋》。别看外公唱这首歌总跑调,我们俩照样笑得特别开心。
从那以后,外公每天都来咖啡屋。早上他会从菜园摘一把带露水的青菜,送给阿妹,然后坐在老井边等我。有时候我们还会利用工作之余在井边教小朋友玩“跳房子”,外公就坐在竹椅子上瞧着,还喊着给我打气:“小子,往上跳高点!我当年跳鞍马,可比这高多了!”偶尔我们也会在咖啡屋门口聊起曾经在一起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还会比划着玩会儿,这时外公就会主动当“老鹰”。他跑的时候,军绿色衣服飘起来,跟展翅的大鸟似的,我们笑得都站不稳了。有一回,城里来了个摄影师,想拍些乡村照片。他看见外公坐在老井边,手里端着咖啡杯,阳光洒在他的白头发上,老井的水泛着光,就赶紧举起相机。外公看见镜头,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都有点抖了。我赶紧说:“外公,您别紧张,就像平时站军姿一样!”外公听了,立刻坐直身子,腰板挺得笔直,像照片里的战士们一样。照片洗出来后,摄影师送给外公一张,外公把它夹在旧相册里,每天都要翻来看一看。
冬天的时候,老井旁边就积了雪,井沿像被盖了层白被子一样。咖啡屋里生了火炉,木柴“劈里啪啦”地响,特别暖和。外公就会从家里带来烤红薯,放在火炉边烤得香喷喷的。我们围着火炉,一边剥红薯皮,一边喝咖啡,红薯的甜香混着咖啡的香,暖得心里甜甜的。外公会给我们讲他当兵时的故事,比如冬天站岗,耳朵冻得像萝卜,却还是要睁大眼睛;比如和战友们分吃一块压缩饼干,吃得特别香。我听得入了迷,忍不住问:“外公,您那时候会不会想家呀?”外公摸了摸我的头,眼睛有点红:“当然想啦,不过守着祖国,再想也得忍着。”
春天的时候,老井边的草绿了,柳树抽出了新枝,垂到水面上,风一吹,枝条就轻轻扫着井水,漾起一圈圈涟漪。阿妹做了槐花拿铁,用的是村里的槐花蜜,甜滋滋的,还带着槐花的香味。我和外公坐在老井边,一边喝拿铁,一边看小朋友们在井边追蝴蝶。蝴蝶飞到井沿上,我们就屏住呼吸,生怕吓飞了它。外公笑着说:“你们现在的日子真好,有咖啡喝,有蝴蝶看,比我小时候可幸福多了。”
现在这咖啡屋,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虽说它远不如城里的咖啡屋那么气派,甚至连空调都没有,可大家就爱往这儿凑。小朋友们放学了就来这里写作业,阿妹会给大家倒温水;老人们坐在门口晒太阳,聊家常;外公还是照例每天都来,有时候会教我们站军姿,有时候会给我们讲当兵的故事。我最喜欢的,还是和外公坐在老井边,喝着咖啡,听着《走过咖啡屋》,看天上的云在井水里飘来飘去,感觉日子就像这井水一样,清清的,甜甜的,满是快乐的味道。
我想以后不管离家多远,都会记着村口的老井,记着咖啡屋里的香味儿,记着外公的军绿色衣裳,还有那首《走过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