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父亲,你在那边还好吗?(散文)
雨下了多久不知道,应该是凌晨三点,或者是四点左右。我睡在八楼的一张床上。是睡非睡,身体在休息,大脑一直没停止运转。今天是父亲走后的第四十九天,可以说,我没有一天不想父亲。我对父亲的怀念是在文字里,在纸上,在一篇篇散文、小说的原野。有时候也哭,无声的哭,泪水一颗一颗落下来。我不会把坏情绪带到工作上,也不肯带给任何人。其实,这个世界真正能懂我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不需要谁懂我,即使懂我又如何?该走的路,我必须走。该受的罪,一样不少。我感恩那个不知名的计程车司机,那天,我从医院出来,坐在他车上,崩溃抽噎的时候,他沉默着,将车速开得很慢很慢,我也渴望有一个肩膀靠一靠,只是,我没有。除了责任和义务,我一无所有。所以,文学是我唯一的聆听。
本来计划一早把一个约稿写完,心情一团阴霾,理也理不清,就搁浅了。我是个执着的人,认定的人和事,不达目的不罢休。今天是个例外,我得马不停蹄赶回老家,给父亲烧七七,民间有个习俗,故去的亲人,烧七七那日,儿女都得在场。
纸活前几天就预定妥了,父亲生前没有自己的轿车,扎了一辆轿车,一台电视机,一把椅子、一口箱子、金山银山、金银元宝等等。父亲喜欢吃的板鸭,猪肘子肉、苹果、橘子、蛋糕,也一一备齐。车返回老家,天淅淅沥沥落着雨,老房子的烟囱,炊烟袅袅,东西两个菜园子,小青菜生机勃勃。母亲捆着蓝色围裙,在厨房烧菜。进了外间地,发现锅台上一盆大骨鸡肉已经炖好,一盘刀鱼油汪汪的蹲在案板。母亲小声叮嘱,别哭,上坟地千万别哭。我说,不哭。母亲说,哭有什么用?人都没了。我清楚,母亲的内心早已是汪洋大海。我强忍着泪水,帮母亲整理父亲的留下的鞋帽,准备带到坟地烧了,弟弟说,那双皮鞋是单位分的,他是按照父亲四三码大脚拎回来的,父亲还没来得及穿一穿,我把鞋装在一只大塑料袋子,眼前是和父亲在一起的一幕幕,家,医院,高铁,车站……别过脸,我的城兵荒马乱。
花店的人和一辆四轮车自镇上赶来,纸活卸在门口。我扛了把铁锨,手里握着镰刀。前边走,一边走,一边砍出一条路。连雨季节,原来的羊肠子小径,被各种杂草封死,我也是疏忽了,穿着裙子,结果两条腿被爬山虎划出一道道血印子,钻心的疼。张姓家族的祖坟紧挨着一座果园子,当年,这爿果园子兴盛一时,为南河屯的人带来财运,果园子也几次三番在我文章活跃。现在,果树早砍没了,成了别人家的玉米地。
来到父亲的新房子前,惊呆了,房子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玉米棵,谷子,糜子、高粱,那是父亲下葬时,我们种下的。跪在父亲的新房子前,我想静一静。和父亲说一说近况,我过得不好也不坏。每天像牛马一样,在人间走来走去。我很累,想多睡几天,甚至一个月。我不想去面对纷纷扰扰的人际关系,我深深体会到,与人打交道,不如与一条狗,一只猫,来得踏实,没有算计。
父亲,我心思透明,毫无城府,被人一次一次落井下石,还得卑躬屈膝去迎合,原因是为了那几张薄薄的人民币。父亲,我想住进深山老林,宁可喂狼,也不想被人一遍一遍伤害。可惜,父亲。你纵是听到了,也救不了我。
我何尝不了解,这世间,哪个人不是活的水深火热,谁又是谁的救赎?父亲,你在那边还好吗?这些钱,轿车,电视,你舍不得穿得皮鞋,陈香酒,都收好,父亲说过,在医院的病床上说过,他受了一辈子苦,年少时差点饿死。老了老了,还得了癌症。父亲说这些话,相当于一把刀子狠狠戳我的心。
我记着了,父亲。我记着了,就很难忘掉。我始终觉得,父亲没走远。父亲就睡在老房子的左边,中间隔着一道溪流,一块玉米地。有月亮的夜晚,月光照着我们,照着老房子,也照着底下的父亲。很多次梦里,我在老家,在南河屯,眼巴巴看着父亲在大地上劳作,一言不发。醒了,枕巾湿漉漉的。
父亲,我右腿关节炎犯了,走一步针扎的难受,贴了一片膏药,继续上班。我没有停下来的理由,没人听我唠唠叨叨,只有父亲能听我说话。父亲不做任何反应,我也心里舒畅。
父亲大手术后,陪伴父亲的那几年抗癌路上,对,三年零四个月,父亲有什么话愿意跟我说,我也将无法说给别人的话,说给父亲听。父亲身体健康时,对我们很严厉,脾气不好,暴躁。一场大病,让父亲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儿女面前,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刚去大连医科大医院化疗阶段,上高铁,下车,拒绝我的搀扶,后来,父亲的体质越来越差,他主动伸出手,让我拉着他的手。
眼下,父亲走了。他也不想走,上天不忍心看着他遭罪,只剩一把骨头了,父亲是解脱了,有那么一刻,想到父亲饱受疾病的折磨,他走了,我也感到欣慰。父亲仅仅是换了一个地方活着,阳光明媚的白昼,我是见不到父亲的,梦里我们还能遇到。父亲,我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你不说,我也明白。好消息就是,我有作品上大刊了,约稿不断。稳定工作之外,我的兼职收入也不菲。足以养活我自己,经济独立,人格独立,遇事自己扛了半辈子,余生不再将就。父亲,坏消息也不是坏,对我来说,是自由,是延续生命。我想一个人单飞,前半生我吃了婚姻的苦,受了婚姻的毒,后半生,遇不到良人,那就独自浪迹天涯。父亲,婚姻合不合适,自己最清楚。一路走来,家暴,辱骂,没有尊重,我坚持到今天,也是奇迹。我想为自己活一回可以吗?
我有个致命的缺点,心太软。看着他父母没了,一个姐姐也不是亲姐姐,他是抱养的,我就寻思他也够可怜的。他爱吃什么,讨厌什么,他的喜怒哀乐,坏脾气,我了如指掌。我一心一意付出,得来的是什么?父亲,我身心疲惫。我答应父亲,一个人我也很精彩。
人和人之间,就像隔着一道门。门关上,你哪里知道门里的故事。打开这道门,相处久了也未必读懂人性。人是会伪装的,前几天,河北某地一个刚结婚不长时间的女子,被男人家暴致死。两个人还是大学同学,认识也有五六年了,女人硬是没看出男人人性的阴暗面,惨遭毒手,女子才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父亲,我说句实在话,我的婚姻是灰暗的,灰暗的婚姻,继续下去,折寿不说,有一天,我也被家暴没了,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不不父亲,我得保住我的一条烂命。我要写小说,很多很多的小说。出书,一本又一本。尽管,我不年轻了。我依旧有追求,有梦想,有诗歌与远方。
父亲,我从没怪你,我没读大学,没上文学院深造。这一切,皆是命。我认了没读大学,没进文学院的命,不认婚姻这个宿命,女人离开男人活不起了?在一起又怎样?除了给我一身病痛,还有什么?我不想内耗了。真的,以前,他摔打我一次,我整宿整宿睡不着,不知明天是什么颜色。好不容易活到第二天,我又硬着头皮和他过日子。
父亲,我向你掏心掏肺说一说,痛快多了。雨停了,我也该回去了。
这绿色的谷物,就肆意生长吧!父亲挚爱了一生的作物,终于可以日日夜夜守在父亲身边,不离不弃。我闻到粮食的味道,清新,淳朴,自然。一粒一粒,那是父亲留在大地上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