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美梦中惊醒，老韩在那端催促：“去鸡山看云海吗？去的话，快点！等我回来马上出发！”
　　 这么紧迫？睡眼惺忪地看一下时间，都快八点了，去还是不去？想到自己虽是成县人，鸡山的远影每天抬头可见，但真正登临顶峰观景游玩，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常听旁人去看日出、观云海、赏雪景，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机会似的。今儿机会自来，为何要错失良机呢？
　　 这么一想，睡意全消，一骨碌爬起，草草收拾妥当。最近婆婆住院，老韩天天陪护，夜里也是住在医院的。今早他堂弟临时约他去鸡山看云海，他才暂时从医院抽身回来。
　　 老韩回来加了件衣服，堂弟的车已经在院子等候了。我滴水未进，空腹便跟着他们出发了。
　　 近日连雨，雨过天晴是看云海的最佳时机。远望南山，云雾弥漫，想必我们将会与一场盛大壮观的云海不期而遇。车子沿着南山公路蜿蜒而上，初秋的山野仍生机盎然，只是比之前多了一份厚实和苍郁。抬头，车窗外流岚如纱，在翠峰间飘逸而动。峰回路转，车子渐渐被裹进浓雾里。
　　 到达峰顶观景台，拍客及好多游客早已先到，听口音大多数是关中人。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外地游客的精神让我这个本地人情何以堪？急切地远眺、俯视，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有我们身边的人和庙宇是清晰的。对面的山峰忽而可见轮廓，忽而被云雾紧锁，忽而若隐若现，叫人看不清一点真面目。不时有人用“云山雾罩”，来应此情此景。顺着绝壁往下看，也是白茫茫的，深不可测。弥漫的大雾，如烟升腾，如蒸汽氤氲，好似山下撑着百口巨锅，锅底烟火熊熊，锅里滚水翻腾，袅袅的烟与腾腾的气融合一体，形成一幅万象无形的轻纱幔帐，把天空与大地紧紧裹在一起。此刻，山下的人一定看见鸡山在云雾里；而在云雾里的我们，有种不知身居何处的迷幻感。
　　 云雾飘过我们身上，嘴里哈出的气也如云雾一般。“哇！我们成神仙了。”游人们喜悦地惊呼。有人放声大喊：“啊……啊……啊……”，颇有余音绕梁之感，好似声音也被云雾包裹住了，传不到辽远去。我们这哪是站在观景台，分明是身处混沌的宇宙起源之初，待盘古开天辟地。
　　 这时阳光穿透云雾，给我们撒上金色的暖。眼前的灰白色大雾像要化开了。厚重的浓雾渐渐变得轻薄起来，好似空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裹在大地上的纱幔轻轻揭开，提起来，在空中悠悠挥动。我们像是在飞机舷窗前俯瞰大地，透过轻盈的纱幔，可见朦朦胧胧的山川河流、田野村庄，想着接下来一定是云海滚滚的壮观景象了。谁知瞬间稍微化开的云雾又重合在了一起，又大幕一般把天地遮蔽。懂的人说，前夜一场大雨，第二天骤然放晴，形成的云雾才壮观。而近日多雨，湿气太重，形成的是浓雾而非烟云了。
　　 想必只能是这般情景了，我们便没有了再等待的耐心。堂弟执意要等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风景，他外地工作几十年，回乡登鸡山看景的机会实属难得，怎么能够轻易放过？他干脆坐在板凳上，眼盯远方白茫茫的雾障变幻莫测，不停地拍照，好似一定能等来海市蜃楼的惊喜。老韩领着我和弟妹，要去低处走走。湿漉漉的青石小径，淹没林间，路旁翠竹成林，林中鸟雀婉转，秋花静默开放，妖娆而淡定。古刹旁的千年树木，虬枝苍劲伸向半空，像功力深厚的画家笔锋饱蘸焦墨，在柔软的宣纸上勾勒皴擦，树影婆娑，被白色的背景衬得雄健而苍古。山谷密林中，传来湿漉漉的人语声，清亮如洗，似山泉悠悠回响。这般妙境，是用“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恰当，还是用“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贴切？反正我是词穷了。
　　 石阶迂回而下，顺着路标，我们大抵是到了“龙洞”。在万丈峭壁底端，有个像张开大嘴的石洞，里面供着众佛像，靠洞口左侧，一股细流汩汩而出，在昏暗中发出水流妙音。这小拇指粗细的清流，是从“龙嘴”流出的，日夜不息。守护龙洞的人说，这是神水亦是圣水，饮一口可消除百病，清吉平安，福寿绵绵。于是，我和他人一样，虔诚地饮了一口。好水啊！清冽，甘甜。什么“农夫山泉有点甜”，它哪能与此可比？我还想再喝一口，却怕佛嫌我贪欲太重。可这么圣洁的水，我活了几十年才是第一次受用，怎能不贪呢？一个凡夫俗子，贪欲是他的本能啊。但又一想，喝一口与喝多口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这水之精华已经渗入我的脏腑，深入每一个细胞，这就够了。就像有些话，无需说太多，点到为止；如一些事，不能过于圆满一样。如此想来，心就忽然开朗了。老韩又接了一瓶神水，装进我的包里，要把这福泽带给家里的孩子们。
　　 转转悠悠，不经意间已是正午，该打道回府了。堂弟终是没有等到他想看到的风景。但我们每个人心情都是愉悦的。人过了一把年纪，就明白了世间之事是讲机缘的，有的事情并不会随着个人意愿，抱一颗平常心，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甚好。
　　 此行，我们都没有看到日照云海的壮观，也没能远眺到家乡大地的秀美，但我们却感受了身处云雾中的飘渺之美。途中还看到了家乡秋日的丰硕，家乡的秋日用另外一种姿态向我们阐释着自然界季节交替的意义。更何况，年过半百第一次与堂弟夫妇同行登山游玩，即使普通的风景，在我眼里亦是格外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