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竹躺椅(散文)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个竹躺椅。
听母亲讲,躺椅是家住农村的舅舅用楠竹亲自手工制成的。椅架是由几根粗壮的楠竹拼接而成,连接处用细竹篾巧妙地缠绕固定,看不到一枚铁钉。椅面是用剖成薄片的竹条并排铺就,竹条之间留着细细的缝隙,既透气又凉爽。椅背上部微微向后倾斜,能托住人的脖颈,下部则顺势放平,一直延伸到可以搁脚的位置。扶手则是两根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粗竹杆,手搭在上面,仿佛能摸到竹子特有的温润质感。
家乡地处长江中游地区,素以“火炉”闻名。每到夏天,天气炎热、热浪袭人。路边的法国梧桐树叶无力地低垂着,知了一声声叫得声嘶力竭,似乎把空气都搅得滚烫。每当太阳西下,各家各户便纷纷搬出竹床、竹躺椅,在家门口或巷子里排开,男人光着膀子躺在竹躺椅上摇着大蒲扇聊天,女人嘴里念叨着柴米油盐。夜深了,当白日的热浪渐渐散去,孩子们安静地躺在竹床、竹躺椅上,听着老人讲着神话故事,在不知不觉中酣然入梦。竹躺椅,记录着多少童年的美好回忆啊。
长大后,我便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参加工作,之后是结婚生子、成家立业。由于路途遥远,加之工作繁忙、照料儿女等原因回,我老家的时间愈发少了,只是在春节等重要节日期间,才会回老家一次。
某年夏天,我携妻儿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当我推开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只见屋里的陈设依旧,水泥墙上的年画褪了色,却还牢牢贴在那儿;镜框里的老照片,不少已经陈旧发黄,斑驳着岁月的痕迹。堂屋那张陈旧的木桌安静地伫立着,桌面被茶杯印出圈圈痕迹。当我突然看到老屋的一隅,还摆放着那张已“年事已高”的竹躺椅时,竟让我鼻子一酸。
只见竹躺椅静静地躺在老屋堂屋的后厅,几十年蹉跎岁月,在这把竹躺椅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原本浅黄的竹椅已全部泛白,竹条间的缝隙比从前略宽了些,椅面微微向下凹出一个舒缓的弧度,仿佛是身体与竹材经年累月磨合出的形状。部分连接处的细竹篾早已变成白色,有些地方松了线头,却依然牢牢拽着主竹,仿佛椅架随时就能散形。轻轻坐上去,竹躺椅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像极了老人低声的絮语。
我有些激动地向母亲连声问道:“妈,这个竹躺椅您还保留呀?!应该和我的年纪一般大了吧。”“是呀,亏你还记得。这个竹躺椅有40多年了,还是当年你弟满周岁时,你舅舅送给你弟的周岁礼呢”。母亲平静地说道,思绪好像一下子回到多年前。
父母亲都已近90岁高龄,尽管儿孙满堂,本该享受天伦之乐,却不愿给儿孙添麻烦,多次谢绝哥嫂接他们到县城居住的好意,两个人相依相伴,独自生活在小镇的老屋里。为了改善居住环境,哥嫂曾多次提出要把老屋重新修葺一下,把不用的家什慢慢淘汰掉,但都被父母亲婉拒了:“我们年纪大了,对这些老物品有感情了,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就不要再动了吧。”抵不过老人的执拗和坚持,近些年老屋除了必要的修修补补,添置了电冰箱、空调等必备电器外,其他的物品几乎一件未动。
由于竹躺椅不再适用,前些年哥嫂提出要为母亲添置一个新躺椅。起初,母亲极力反对。哥嫂硬是瞒着母亲,网购了一个新躺椅。躺椅是木制的,骨架为浅棕色,木纹一道一道,像是谁用铅笔轻轻画上去。躺椅的扶手上留着打磨的细痕,摸上去温温的,没有半点毛刺。椅面宽大,六根顺滑的板条微微弯曲,人躺在躺椅上,有种扎实的妥帖。椅面和靠背的角度适当,不用垫靠枕,脖子也能自然地搁着。特别是躺椅的腰枕后方藏着一对铜制旋钮,轻轻一拧,椅背便发出极轻的“嗒嗒”声,一格一格放缓。较之之前的竹躺椅,不仅看上去美观大方,而且非常舒适实用。父母亲也非常满意,有空就喜欢躺在躺椅上,或闭目休憩,或观看电视。连一向有些固执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科技真是太发达了,连个躺椅都做得这么先进。”
那个午后的光影里,我看见竹躺椅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依旧守着一屋子的旧时光。在我的眼里,它早不是单纯的物件了,是每个慵懒午后的光影,是指尖划过竹篾时的踏实,也是日子里那些不声不响却让人安心的陪伴。
我在心里也默默祝愿父母亲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