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鸡毛掸子(散文)
鸡毛掸子
原先德兴垓农贸市场有卖鸡毛掸子的,鸡毛掸子我不知道男方人用没用过,在北方,尤其是村庄,过去家家都有一个鸡毛掸子,论个不合乎常理。鸡毛掸子是采取一只或者几只大公鸡的鸡毛,一点一点扎在一根木棍上,组合而成的。别小看鸡毛掸子,它有很多用处。家里的箱子,柜子,桌椅板凳,如果落着灰尘。鸡毛掸子一扫一弹,就干净了。另外,鸡毛掸子是父亲母亲们教训孩子的一个武器。
我和弟弟年少时,没少挨母亲的鸡毛掸子抽,父亲基本没用鸡毛掸子打我俩。
鸡毛掸子的传统制作工艺主要包括选毛、绑扎、固定三大核心步骤,需使用公鸡尾毛、背毛、颈毛(三把毛)与竹竿或藤条等材料,通过纯手工绑扎完成。
羽毛选择:优先选用成年公鸡的尾毛、背毛和颈毛,要求毛色均匀、长度一致。宰杀后需趁湿分拣,剔除杂质并晾干至九成。掸子杆处理:选用细红竹或箭竹,去除毛刺后裁切为短把(约115厘米)或长把(约200厘米),杆头需劈开小口以固定绑线。辅助材料:细尼龙线或麻绳用于绑扎,鱼骨胶或水胶用于最终固定。有些人家,觉得鸡毛不漂亮,调好颜料,将鸡毛一颗一颗染好色。比如,红色,粉色,绿色,黄色,五彩缤纷,外形特别好看。邻居大娘是个扎鸡毛掸子的高手,她不像其他人,扎鸡毛掸子,精挑细选上好的公鸡毛,家中宰得母鸡毛也可以的。我记得,每次去大娘家找二姐割草喂猪,大娘坐在堂屋炕上,木头窗开着,她埋着头,小心翼翼的捆扎鸡毛掸子,有时嘴里哼着歌谣:萤火虫,点灯笼,飞到西,飞到东。飞到河边上,小鱼在做梦。飞到树林里,小鸟睡正浓。飞过张家墙,张家姊妹忙裁缝。飞过李家墙,李家哥哥做夜工。”刮大风、下大雨,两个小孩偷苞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告我爸。”“大雨哗哗下,庄稼笑哈哈,麦子长大了,麦粒拳头大。”“你打我,我不怕,我去北京找我爸,我爸变成奥特曼,把你打成稀巴烂。”我被大娘哼得歌谣吸引,安安静静坐在她旁边,一边看她扎鸡毛掸子,一边听歌谣。大娘扎鸡毛掸子,一天扎不完,一般得三天。慢工出细活,成品后的鸡毛掸子,不仅耐看,还结实。一开始,南河屯的人来求大娘扎鸡毛掸子,不过意,带一把枣子,几枚笨鸡蛋,或者三两只葫芦瓢、一捧花生、几头白蒜、一块咸肉,几尺布料。后来,大娘索性扎了标出价码,一个鸡毛掸子一元,德兴垓市场卖八角钱,质量不如大娘扎的,再说,大娘在一个屯住着,扎得不好,哪里有破损,可以上门找大娘修修补补。在集市就不一样了,东西买到手,人走茶凉,事后不认账。那会子,一元钱很硬,能摇一斤散篓子,一百颗水果糖。好几个发夹,三尺布,割半斤五花肉。我们两家好歹是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母亲扎不好鸡毛掸子,把材料带到大娘家,大娘拽母亲上炕坐,两人唠着嗑儿,就将一个鸡毛掸子扎利索了。远亲不如近邻,大娘家有个大事小情,码着墙头一吆喝,父亲母亲立马就到。二姐比我大八岁,她在我好几篇文章中是主角,小说《1974年的猪》女主就是二姐,二姐嫁得不好,她和相亲对象谈恋爱时,不忘把我拉上,我小,傻乎乎不懂事,妥妥一个大灯泡。那小伙扯着二姐钻芦苇荡,给我几块小白兔糖,我帮他们站岗放哨。天都放灰了,慢吞吞从芦苇荡出来,二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回家,被大娘满院子抡着鸡毛掸子抽,我也不清楚因为什么?父母在饭口时,无意间交流说,二姐没出阁,就被人豁豁了。大娘大爷在屯子不好见人。果然,二姐被那人甩了,不久,大娘托一个远房的妹妹,在小峪沟那里找了一个婆家,穷生疼,小伙人不错,长得很精神。人们议论纷纷说,要不是家里穷,小伙子不会要二姐。我哪里懂这些,只想着大娘把两个鸡毛掸子都抽断了,二姐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的,二姐嫁出去后,大娘就不怎么扎鸡毛掸子,德兴垓市场上许多小百货摊儿,卖各种各样的刷子,有塑料的,布做得,价钱也不贵,鸡毛掸子从我记事起,在民间活跃了二十多年,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一定有鸡毛掸子的记忆。
我与弟弟也没少被鸡毛掸子抽,物质匮乏,能吃的东西,只要遇到了,空来物去。生产队果园五月份,五月红桃子熟了,我领着弟弟,趁着天上一弯象牙月,摸到果园,上了桃树,撸一兜桃子,就跑。有一回,就被看果园的王老大逮住了,弟溜了,跑回家了。我是主谋,怎么说我是大的,挨揍也得是我。王老大揪着我的衣领,拎小死鸡似的,把我拎回家,二十五瓦的小灯,很暗。父亲一看,出于脸面,拿起插在一只空花瓶的鸡毛掸子,照着我的屁股,大腿,就是一顿削,艾玛啊!哎呀!疼死了!我鬼哭狼嚎,王老大假惺惺的说,行了行了,打几下就得了。那桃子,我也不带回去了,留着孩子吃了吧。父亲说什么也不要,执意让王老大拿走。我气呼呼的上前,捧起四五个桃子,钻进里屋。王老大最终没拿走一个桃子,我身上被鸡毛掸子抽得疼了好几天,屁股一挨着炕,凳子,就扎心的疼。恨王老大告状,想办法报复他,他家和我家隔着一条路,过了马路就是王老大家,他去果园,要从我家房后的一条小路过。我同弟弟用铁锨,挖一个大深坑,上面覆盖一层荒草,垫几铁锨陈土,这么一来看不出猫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藏在一片玉米地偷看,斜阳落山,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王老大左手攥着一把镰刀,右手拎着一捆小豆,唱着:“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与娘子把家还,啊啊啊啊……”懒洋洋往家走,走到我们挖好的坑前,皱了皱眉,踢了一脚,试了试,以为没事。大胆朝前走,结果,哎呦喂!一条腿陷进深坑,另一条腿也紧随其后,摔了一个狗啃泥,满嘴沙土,骂了几句:“谁干得!有娘养,无娘教的,王八蛋,给我揪出来,我弄不死你!”王老大吭哧瘪肚爬起来,冲地上吐了两口泥沙,骂骂咧咧走了。我俩躲在玉米地,一声不敢吭,怕被王老大听到。
我胆战心惊,唯恐王老大逮着,再来家里告状,弟弟说,没事,他又没抓到咱们。傍晚,回到家。心里藏着事儿,上桌吃了一口饸烙面,就撂筷子。
那一夜,没睡好。梦里都是母亲举着鸡毛掸子,整条街的撵我,抽我。活灵活现,转眼两天过去了,没什么动静。第三天,上午八点左右,一家人吃了早饭,父亲扛着镢头,去红薯地刨一刨地垄,松松土,起个垄,怕雨水多了,地垄被淹。大门口一晃一晃进来一个人,左肩膀高一下,右肩膀低一下。走几步,右肩膀高一下,左肩膀低一下。走近屋门才看清,天呐!王老大,他来家干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没好事。我的心脏突突突,跳个厉害。母亲用鸡毛掸子打扫红柜,木箱子上面的尘埃,王老大一进门,母亲迎了出去,呀!大哥,你这腿是怎么了?我急忙向弟弟使了一个眼色,对母亲说,妈,我去割猪草,转身就往房后跑。
身后,王老大说,别提了,弟妹,不知谁家倒霉孩子,在你家眼前的路上挖了一个大深坑,我不小心掉进去,把脚脖子崴了。
王老大再说什么我没听到,反正,天黑透了,我俩望着家里堂屋亮着那盏小灯,心底还是暖暖的,估计,王老大这会儿也该回家了。
玉米地老多蚊子,咬了我们全身大包,弟弟待不住了,咱回家啊,不然,喂蚊子了。我有些顾虑,怕母亲的鸡毛掸子。
月亮爬上树梢,南河屯静了下来,母亲沿着土路,呼唤我们的小名:清儿——小子,我弟的小名叫:小子。回家吧,再不回来,山顶下来狼,被狼叼走了。
母亲这一吓唬,我和弟弟,出于害怕,乖乖出来了。随母亲回到屋里,父亲坐在炕上喝酒,一口酒,一口辣椒炒茄子,我低着头,不敢说话。父亲说,洗洗手,麻溜吃饭!以后,别闹妖,惹王老大干什么?!我嗯嗯嗯,迎合着。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我读书,进了社会,嫁人。在婆家,婆婆也有一个鸡毛掸子,不过,那阵子大部分人家不用鸡毛掸子,德兴垓老街集市也没有卖的了。我是没咋用过鸡毛掸子,也没用鸡毛掸子抽儿子,父亲母亲用鸡毛掸子抽我们的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有那么一瞬间,好希望父亲举着鸡毛掸子,抽我们几下。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鸡毛掸子真正退出这个人世间,也是最近十年。现在,回老家走一走,一座座琉璃瓦房子里,哪还有鸡毛掸子的身影?那天,回老宅陪母亲,无意间讲起有关鸡毛掸子的事儿,母亲叹息了一声,你大娘死快二十年了,她一走,这周围的鸡毛掸子也渐渐消失了,如果她还活着,鸡毛掸子就会存在。你大娘那人心灵手巧,可惜,得了青光眼,瞎了十几年,瘫在炕上,有个好媳妇,无怨无悔伺候她那么多年。
母亲家里一个闲置的白瓷瓶,插着一个已然褪了色,毛几乎掉光的半截鸡毛掸子,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欣赏着,前尘往事,竹筒倒豆似的,一粒一粒飞奔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大公鸡身上的气味儿,我把半截鸡毛掸子凑近鼻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又回到那些生动,鲜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