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蒲扇风情(散文)
“奶奶,你手上的蒲扇是哪来的呀?”这是小时候的夏夜,我躺门前的小桌上乘凉,望着满天的星星,问的奶奶。奶奶一边替我扇风、驱蚊,一边回答:“噢,扇子就是一个叫棕榈树上长的蒲葵叶子,人家采下来做的,哪里是生长棕榈树的地方,哪里就是蒲扇的家乡。”我接着说:“那么,生长蒲葵叶的棕榈树,就是蒲扇的父母了。”
奶奶笑说我聪明。我又好奇地问:“那叶子在树上是青色的,做成扇子怎么是淡黄色的了?”奶奶说:“这个嘛,我倒是问过卖扇子的人,人家把听说的告诉了我,就是把蒲葵叶子从树上采下来,先放在太阳下晒干水分,然后放在火上烘烤一遍,就成黄色的了,再修剪成椭圆形的扇子。”奶奶又补了一句:“要想成为一件有用的扇子,就必须要经过火的锻炼。就像你们小孩子,将来长大了,要想成为有用的人材呀,还要经过不断地磨练才是。”我听着听着进入了梦乡……
一棵棕榈树,把小蒲葵叶子生出来,一根“脐带”似的叶柄吮吸着源源不断的营养。风霜雨露五六年,葵叶在哈护中长大成形。断掉脐带那一刻,蒲葵叶带着棕榈树的一往深情,送给人间一片清凉。
记得,每年春天,农历三月二十一日是附近镇上的庙会。这天,村里老老少少都赶大集,到货物齐全的集场上,采购一些价格便宜的农具,以及日常生活用品。其中,夏天纳凉用蒲扇,几乎是家家必买品。奶奶每年都要买两三把,将以前用坏了的扇子淘汰掉。
蒲扇买回来,母亲晚上得空,就用旧布包边子。一是防止在使用的过程中,扇面容易破裂,起到保护作用。二是防止扇子的毛边子,一不小心划伤人的皮肤。旧布就是破得不能穿的衣服,按照扇子的周长剪下来,折叠成双层。用勾被子的粗针、粗线,缝一圈,有蓝布的,有花布的,也红布的,看上去就像蒲扇戴的“发箍”子。
在乡村贫乏的年代,一把叶面宽,风力大的蒲扇,不仅是夏天唯一最佳驱热的用具。生活中,若是家里有大事办酒席,或是过年,蒲扇是着煤炭炉子的工具。平常在土灶台上煮饭、烧菜,如果灶堂里烧的是毛草稳子,火苗上不来,蒲扇可当风箱用。
蒲扇,因为是棕榈树长出来的,且形状都是一种心型的,只是大小不同而已,所以难以分辨。若是到邻居家串门玩,或者是聚集庄子的某一小巷里一起纳凉时,一不留神,蒲扇就容易拿错。为了便于区别,有的老奶奶就在扇柄上系根红线做记号,有的老大爷就在扇面上用毛笔写上名字。还有的人在扇面上,用熏字的方法,将名字永久地留在上面。
我看过爷爷熏过一次,倒是简单。先把蒲扇正面要写字的一块地方,用布擦干净。然后用毛笔蘸墨,在上面写个姓字,待墨晾干。用牛皮纸剪个有字大的框子,涂上粥米浆,贴在扇面上。把一盏煤油玻璃罩灯点燃,将字对准罩灯出烟的上口熏。柱柱有热度的黑油烟,一点点地熏黑了纸框。时间不能长,全部熏黑即可,揭去纸框,再用湿布擦去墨迹,字就露出来了。至此,蒲扇来到我家便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了。若是熏一些“动摇风满怀”、“清风徐来”等雅句,或者是学东坡画扇,熏一些花草、动物什么的画,那便是一把有诗香、有韵味、有欣赏价值的扇子了。
乡村人将一把蒲扇摇出了手上的风景。到了夏天,特别是老奶奶们出门,手不离一把扇子。我奶奶常上街买东西,一大早挎着竹篮子,拿把蒲扇出门。中午回家,太阳毒辣辣的,就将扇子挡在头上,当遮阳伞用。在路边树萌下小憩时,就用扇子扇风,散热。有时候,奶奶带我到亲戚家吃酒席,酒桌上一边吃一边给我扇风。若是晚上看露天电影,广场上坐满了村民,每人手执一把扇子。一会儿扇风,一会儿拍打蚊子,聚集几百张的蒲扇,一齐摇动,那场面蔚为壮观。灯光扇影里,如同是一片油菜花田上成群飞舞的蝴蝶,煽动着白色的翅膀。
乡村有习俗,庄上若有出嫁的女儿,每年到了端午节期间,女儿作兴回娘家“要夏”。母亲自然早有准备,到街上买一床竹篾的凉席,柳藤制的一对凉枕,一顶蚊帐。还有两双凉鞋,两件的确良小褂子,更少不了买两把蒲扇(如果有小孩,还要替小孩准备一份)。细心的母亲,在家将两把蒲扇的边缘都缀好了。两把蒲扇代表的是两颗父母的爱子之心。在月光洒满窗棂的夏夜,女儿和郎君躺在凉席上,枕着凉枕,定是尽情享受蒲扇送来父母的馨香之风吧?
想我小时候,大热天,中午吃饭时,吃一口饭,喝一口汤,身上就冒一次汗。汗流浃背,脸颊通红,母亲就在我身旁,一边摇蒲扇,一边看着我吃,并说:“吃得这么快想干嘛?又想蹓出去玩了!”说着就用扇子在我身上疼爱地拍打,让我慢慢吃。有时候,坐在小桌边做暑假作业,看到我汗衫湿了,母亲也会过来给我扇扇子。到了晚上,吃晚饭前,母亲先用蒲扇将帐子里的蚊子掸掉,关好帐门。乘过凉,我躺在铺的凉席床上睡觉,母亲将花露水滴几滴在蒲扇上。然后,给我扇风,一会儿,我闻着花露水的香味,便悠然入睡。
夏天,霞光里的蜻蜓,在秧田上款款而飞,我和庄上的童伴,拿着蒲扇,去田埂上追拍蜻蜓。把拍到的蜻蜓,用指甲掐掉翅膀,放在蒲扇上逗着玩。夜晚,秧田是萤火虫的世界,明明灭灭,多如天上的繁星。我拿着爷爷的白色空酒瓶,有的小伙伴拿着盐水瓶,带着一把蒲扇出来捕捉萤火虫。到萤火虫密集的地方,一扇子拍下去,起码要二三只,掉在黑漆的地上,不怕找不到,等它一发光就捉住了。抓个十几只,放在瓶里,十几道荧光聚集一起,犹如一盏低瓦的日光灯。一把蒲扇,摇亮一道穿过岁月的自然光。
后来,我像一棵树长大了,工作挣钱了,买了一台吊扇,安装在堂屋顶上。奶奶和母亲既高兴家有电风扇,更高兴我有出息了。可是,再热的夏天,她们却依旧钟爱一把蒲扇。我说:“天这么热,你们怎么不开电风扇呀?是不是要省电呀?”奶奶说:“电风扇好是好,但是风太大,吹得人头疼,不适应,没有蒲扇的自然风好。”我知道这是借口,便说:“小时候你们为我扇风驱蚊,现在我也要给你们扇风纳凉!”
我看着母亲坐在堂屋的后门口,摇着那把花布“发箍”的蒲扇,摇一下,的确良的小褂领子就动一下。奶奶坐在堂屋的大门口,摇着那把蓝布“发箍”的蒲扇,摇一下,耳旁的银丝就飘一下。
细看椭圆形的蒲扇,倒像是人的脸面。那道道风骨凸凹的一面,如是奶奶满脸深深的皱纹。那风骨稍微平滑些的一面,又仿佛是母亲眼角的鱼尾纹。
我一个人坐在夏夜的月光下,望着天上两颗最亮的星星,手间翻转着乡村风情的蒲扇,光影里,一面是奶奶,一面是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