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中元思父(散文) ——藏于心底的追思
中元思父
——藏于心底的追思
蝉鸣的尾音还在盛夏的空气里打转,中元的气息已随着晚风悄然漫进窗棂。白日里街市上零星闪过的黄纸香火,傍晚时分郊野隐约炸开的爆竹脆响,像一把细细的梳子,轻轻拂过记忆的褶皱,将那个藏在心底的身影,又清晰地梳了出来。
昨夜整理旧物,翻到父亲生前常穿的那件藏青色中山装。布料早已洗得发软,衣领处还留着他用针线细细缝补过的痕迹——那是我小时候调皮,扯破了他的衣领,他却没恼,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就着夕阳穿针引线,指尖偶尔被针扎到,也只是皱下眉,抬头冲我笑:“等你长大了,给爸买件新的。”如今我早有能力买十件、百件新衣裳,可那个等着穿新衣服的人,却再也等不到了。
妻子端来一杯温茶,轻声问:“中元快到了,该去给爸上柱香吧?”我指尖摩挲着中山装的针脚,缓缓点头。是啊,该去的。每年这个时候,父亲的坟前总会有新的杂草,我得去替他拔干净;他生前爱抽的烟,也该在坟前点上一支,让那熟悉的烟味,再陪他一会儿。更重要的是,要带孩子去认认爷爷——那个只在照片里见过的老人,是他血脉里的根,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念想。这从不是什么迷信,是把心底的思念,好好说给地下的人听;是让孩子知道,有些爱,就算隔着阴阳,也永远不会断。
可今日晨起推开窗,热浪像一堵无形的墙扑面而来。太阳悬在头顶,把柏油路晒得泛出油光,树叶蔫头耷脑地垂着,连蝉鸣都透着几分有气无力。新闻里一遍遍提醒,高温红色预警持续,山林防火等级升至最高,严禁一切野外用火。我望着窗外炽热的世界,想起父亲坟前那片松树林——去年清明去时,新栽的小松树刚冒新芽,若是此刻因为焚香烧纸引发火情,父亲定然是不愿的。他一辈子节俭,最见不得糟蹋东西,更别说让那些他亲手栽下的树,毁在一场不必要的火里。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那份出门的计划暂且放下,将父亲的照片从抽屉里取出来,摆在书桌中央。照片里的父亲还是中年模样,穿着那件补过的中山装,站在老屋的院子里,身后是他种的石榴树,枝头挂着两个红灯笼似的果子。我给照片前放了一杯他爱喝的茉莉花茶,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照片里的轮廓,却清晰了记忆里的温度。
孩子凑过来,指着照片问:“爸爸,这是爷爷吗?”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是呀,爷爷最喜欢小孩子了。他以前总说,等你出生了,要带你去摘院子里的石榴。”孩子眨着眼睛,伸手想摸照片里的石榴,我忽然想起,父亲走的那年秋天,院子里的石榴结得格外多,红彤彤的挂满枝头,可没人再去摘了。后来搬家,我把那棵石榴树移到了新家的院子里,今年夏天,它又结了满树的果子,只是少了那个盼着果子成熟的人。
夜深了,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书桌的照片上。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是他在喊我吃饭,是他在雨天里送我上学时的叮嘱,是他临终前握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的那句“别太想我”。原来有些思念,不必烧纸焚香,不必坟前叩拜,它就藏在每一件旧物里,每一个回忆里,每一次提起“父亲”这两个字时,心底泛起的那阵柔软的疼。
中元的爆竹声还在远处隐隐传来,我知道,今夜父亲或许会走进我的梦里。梦里的他,一定还穿着那件中山装,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抬头冲我笑。而我,会递给他一件新衣裳,告诉他:“爸,新衣服买来了,您试试。”
这份藏在心底的追思,没有随着烟火消散,反而像坛陈年老酒,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发酵。它提醒我,父亲从未离开,他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孩子的血脉里,活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那些关于爱的细碎片段里。只要我还记得,他就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