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些年，大哥退休回家后，除了在房前屋后栽种些花草，美化生活环境之外，还喂养了一条可爱的小狗。小狗个头不大，头长得像狮子，跑起来耳朵一颠一颠的，圆溜溜的黑眼睛闪闪发亮，尾巴卷成小问号，时常晃个不停，浑身裹着蓬松的黄色短毛。叫它“黄毛”，绝对名副其实。
　　 说起黄毛的来历，还有点戏剧性。大哥退休第八个年头的五一节，应家住息烽县黑神庙街上的好友余庆康邀约，去他家里玩。大哥去后，见老余家喂了二条大狗，一条小狗崽。仔细一看，小狗崽满身黄毛，挺讨人喜欢，就回头对老余说，你家喂这么多狗干啥？老余见大哥盯着小狗看，就说，这小狗崽是前不久的一天早上，不知是谁丢弃在我家门口的。你要是喜欢，就把它送给你好了。老余的话，对大哥来讲，就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合心意，因前段家里喂的狗狗生病死了，大嫂吩咐大哥再找条小狗来喂养。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大哥离开老余家时，小狗居然紧跟在大哥后面，老余见状，弯腰抱起它，放在大哥怀里，笑着对大哥说，它那么喜欢你，就把它带走吧。
　　 小狗狗到家后，家里人都叫它小狗小狗的，而家背后江大叔家二儿子乳名叫小狗狗，离得较近，怕发生误会，大哥就给它取名“黄毛”。大哥成天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悉心照料，每天吃饭前，先把它喂饱，家里有好吃的东西都会分给它吃。黄毛对大哥也不是一般的“忠心”，大哥到亲朋好友家吃酒席，或下地干活，或到邻居家玩耍，它总是紧跟其后，寸步不离。大哥坐下休息，它就趴在旁边。更为奇怪的是大哥要是挪动坐的方位，黄毛就会跟着移动，犹如大哥身边一位忠实的“保镖”。
　　 有一回，大哥患病严重，卧床不起，黄毛不吵不闹，安静地趴在床边，时不时用小脑袋蹭蹭大哥的手，像在对主人说：“你安心睡吧，我陪着你呢。” 那几天， 寨里的“伙伴”在屋外汪汪叫着，约它出去，它不理不睬。 又一次，大哥去四川一亲戚家吃酒，路途遥远，要乘座飞机，不可能带上黄毛。大哥不在的那些天，黄毛四处寻找，不停地狂叫，甚至不吃东西。大嫂拿它无招，就打电话给大哥，大哥在电话里让嫂子给黄毛讲，叫它乖乖的，自己过几天就回来了。黄毛好像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围着大嫂摇头摆尾，一下子安静了。
　　 这些年，尽管大哥无微不至关心着黄毛，可仍然做了一件让他非常遗憾的事。有一天，大哥到离家二十多公里的流长街赶集，在街上遇到两个老朋友，相约到街场口的一家餐馆里吃饭。按规定，黄毛不能进去，只能在餐馆门口旁趴着，耐心等候主人。席间，大哥喝昏了头，和朋友一道，从餐厅后门出来，糊里糊涂坐上一辆便车回到了家中。到家酒醒之后，才发现将黄毛丢在了街上。
　　 黄毛丢了，大哥万分着急，想起黄毛的好，他赶忙拿着手电，准备连夜去找它。嫂子见天气已晚，交通方便，就劝他明天再去。当晚，大哥睡到快天亮时，模模糊糊听到熟悉的“汪汪”叫声，赶忙翻下床开门一看，哇，是黄毛回来了。原来，黄毛看天黑了，找不着大哥，就沿着原路，连夜兼程赶了回来。大哥摸着它被汗水打湿的头和身上，对它说，实在对不起，昨天喝过头了，把你忘了。黄毛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用爪子用力抓了大哥裤腿两下，像似以此解除心头之“恨”。
　　
　　 二
　　 家里喂养的“黄毛”可想亲了，能分得清谁是家里人。我第一次见它时，是大前年秋季的一天上午，我回家过中秋节，到家门口时，大哥出来接我。一下车，我见大哥旁边站着一条小黄毛狗，摇头摆尾，甚为可爱，就问大哥，这是家里喂的狗吗？大哥说，是的，它叫黄毛。说话间，它跑了过来，用头蹭了一下我的脚腿，我轻轻摸了一下它的头，它没有乱晃也没有躲闪，安安静静地任我抚摸，乖巧得让我忍不住多揉了两下它头上的毛。
　　 一来二往，黄毛和我熟悉了，既调皮又懂事。我每次回家，无论是去父母坟地，还是到门前小河边游玩，它都会跳上我的车，蹲在副驾位置旁。因为它知道，大哥一般会坐第一个位置。然后它乖乖趴在大哥脚下，和我们一道前往。有一次，我一个朋友和我一道去父母亲坟地祭祀，黄毛抬头一看，坐的是位陌生人，又见大哥坐在第二排，就慌忙起身，从前排座位中间跳到后排座位前。它的这一举动，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说起黄毛，我对它做了一件非常内疚的傻事，至今想起都非常后悔。那天，我回老家看望大哥大嫂，见黄毛身上沾有细细的灰尘，就带它到寨门口的小河里洗澡。走到河边桥上，见桥下有一个十来平米宽，深约两米的长方形堰塘。想起人们常说狗游四海，猪浮三江，就立马从桥上把它抱丢进堰塘里。哪知它不会游泳，眼看它四脚乱蹬，很快沉入水底，赶忙“扑通”一声跳下水去，把它救了上来。当我把它抱上来放在桥上后，它抖了抖身上的水，对着我“汪汪”叫了两声，好像是说，你差点要了我的命。随后，回头往家中跑去。
　　 回家后，黄毛不再理我，我想伸手摸它一下，它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滚着低沉的怒气，不再像平时那样凑过来撒娇，还死死盯着我的手，尾巴快速地甩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副防备的样子。大哥告诉我说，黄毛不会游泳，我平时见它脏了，就打盆水，用毛刷给它洗洗。要是热天去河边，就用手浇水给它搓洗一下即可。我一时疏忽，忘记告诉你们。我听了大哥的话，笑着对黄毛说，实在对不起，让你吃苦受惊了。黄毛没等我把话说完，迅速跑到大哥脚下，把大哥视为“保护伞”。
　　 几天后，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黄毛，就打电话给大哥，询问它的状况。大哥告诉我，我走后第二天早上，黄毛生病了，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我估摸河里的水有点凉，你突然放它下去，把它弄感冒了，就弄了点药给它吃。还好，这两天好多了，开始吃东西了。后来，我回到家里，以为黄毛从此不会理我。哪知它见我后，好像早忘了那事，仍然像往常一样，摇着尾，热情地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轻轻摸着它的头，对它说，你真乖，很大气，一点也不“记仇”。
　　 其实，黄毛不仅机灵乖巧，还十分善待“别人”。一次，大哥在食盆里放了它喜欢吃的东西，黄毛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家里喂的那只小花猫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抢着吃，还时不时用爪子抓黄毛的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意思叫它“滚远点”。温顺的黄毛懒得理小猫，也不追赶它，只管埋头吃。这时，小猫见面前这家伙大而无用，温顺可欺，便更加得寸进尺。黄毛“汪汪”叫了两声，好像是说，看你小了，我让着你。然后，转身走了。
　　
　　 三
　　 让人最难忘记的是大哥去世那天早上，黄毛像一个失去了爸妈的孩子，发疯似的跑进跳出，显得狂燥不安，嘴里轻轻发出像人悲伤哭泣的声音。当亲人们把已逝的大哥装入灵柩后，黄毛似乎明白了什么，趴在灵柩旁的屋角处，一动不动，成了一位忠实的“守灵者”。更让人泪目的是，当日下午，家里人估摸黄毛饿了，做它平常喜欢吃的细肉拌饭，它只是凑过去闻了闻，一口未吃，又返回原处趴着，眼睛盯着灵柩，尾巴垂在地上。在场的人见后，无不叹服黄毛的一片忠心。
　　 前几天，我回老家看望大嫂，黄毛听见车响的声音，一下子跑到车门前，摇头摆尾“欢迎”我回家。它像见到久违亲人的孩子，用头亲热地蹭我的腿部。我坐下后，它安安静静趴在我面前。我摸着它头上的黄毛，触景生情，回想起大哥离开人世，黄毛不吃不喝的情景。于是，我就对大嫂说，算起来，大哥已走了三个多月，黄毛应该习惯了吧。大嫂摇摇头说，哪会啊，它虽然不会说话，但它难忘你大哥对它的好。随后，摆起大哥走后，在黄毛身上发生的一件件感动人心的事。
　　 大哥上山后的第二天起，黄毛每天清晨，都会像往常一样蹲在大哥生前居住的那间屋门口，眼睛盯着门把手，等主人开门出来。它等久了，着实累了，就会趴在门口边打盹。当大嫂时不时进入大哥房间，黄毛会跟着她跑进去，在大哥曾经睡的床边转几圈，抬眼看床上无人后，就蜷缩在床脚，不愿出来。然后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呜咽，好似在小声呼唤主人回来。
　　 最难忘的是大哥烧头七那天下午，大哥儿子尹小勇带着黄毛，去大哥坟地，当它来到那方小小的土丘前，先是鼻尖不安地抽动，随即猛地扎进泥土里，疯狂嗅闻着，当熟悉的气息混着青草味钻进鼻腔，它忽然安静下来，用前爪轻轻搭在墓前泥土上，“汪汪”叫着。眼看天快黑了，尹小勇叫它回家，它却仍然趴着，不肯挪步，嘴里发出低低的抗拒声，尾巴尖轻轻扫过地面，好像表达自己心中的哀痛。
　　 大嫂声音哽咽，停了一下，又说，以前我家也曾喂养过好几条狗，但都没黄毛有灵性，没它乖顺。对了，这家伙还特别顾家呢。前不久，儿子媳妇为了让我开心，接我到省内一些景区游玩。临行前，我叫隔壁小妹尹文芬帮忙喂养一下黄毛，并给黄毛讲，好好把家看护好。一个礼拜后，大嫂回来了，尹小芬告诉她说，每天来喂黄毛时，它都在大哥住的屋前趴着，从未离开过。还说有一天，大嫂后家二兄弟来看她，黄毛跑去尹小芬家里，“汪汪”叫了两声，她到大哥家一看，原来来客人了。
　　 当天傍晚，天气炎热，吃过夜饭后，我坐在院子里乘凉，黄毛跑到我脚边蹭了蹭，然后静静地趴在我旁边。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幸福并不复杂，有时不过是一屋、一人，一只温暖的小狗。或许这只小狗，是大哥走后，留给治愈大嫂心里悲伤的礼物。它将陪伴着年迈的大嫂，让她不再孤独寂寞，而且能把寻常日子酿得快乐和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