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圆缺(散文)
中秋又近了。
城里的大小铺面早早摆出了月饼,铁盒子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那些标着“至尊”“御品”的字样,金灿灿地刺人的眼。让我不由自主回忆起那年母亲做的月饼。
幼时家贫,住在承德的乡下的一个家属院的村子里。那时的每年的中秋节,母亲都会给我们一家做月饼。月饼对于我们来讲,可是件稀罕物事。
每年的中秋节来到之前,母亲都会提前一个月开始张罗做月饼,她将晒干的枣子蒸软,去皮去核,捣成泥状,这便是馅了。面粉是自家麦子磨的,掺少许油和糖,揉成团,放在粗瓷盆里醒着。我常蹲在盆边,看母亲的手在面团间起伏,想象着母亲做好的月饼,我会偷偷咽下快要流下来的口水。
还记得家里那个做月饼的模子,还是邻村张木匠做的,梨花木,雕着简单的花纹。这个模子是母亲和村东李婶借来的,每次去借前母亲总会让我先给李家拿一些吃的,两个荤油的菜饽饽,或者一块奶奶吃的酥饼。李婶每回见我拿了吃的来,都会推辞,却总在我放下食物转身一刻,往我兜里塞一把炒豆子或一块高粱糖。
“村里人好呀!就和家里人一样。”母亲如是说。
月饼出炉那日,满屋生香。母亲把做好的月饼全部打包邮寄给东北亲戚,家里只剩下一大块,她会将那块月饼切成五份,最大的一块给奶奶,其次给父亲,再次给我和哥,最小的一块留给自己。我和哥往往在母亲放到我俩面前一刻,迅速地三口两口便吞了下去,又眼巴巴地望着母亲和父亲,她和父亲总是笑笑,将自己那块再分一半给我俩。
“吃吧,正长身体呢。”母亲和父亲都会这么说,我能看到,她和父亲的眼里有光闪烁。
父亲在市里组织部上班,每个大小节日他都很少回来,说是为了挣加班费。但有一年,父亲竟在中秋节那天,意外地回来了,带回来两盒月饼,说是单位发的。这两盒月饼是铁盒装的,铁盒上画着嫦娥,打开来,油纸衬着四个金黄的饼。一盒打开拿出两块,一块给了奶奶,另外一块我和哥一人半块。剩下的六块,母亲拿着给村里的五保户李大爷还有王奶奶,门老爹一家送了两块,说让他们也尝尝城里的月饼。那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城里的月饼呀!分给我的半块,我竟舍不得吃。夜里,父亲悄悄对我说:“好好读书,将来天天吃这样的月饼。”
我开始努力学习,发奋读书。考大学时,我如愿去了省城。中秋节的时候,学校也会发月饼,也和父亲那年拿回来的月饼一样带着漂亮的包装的,起初吃月饼我还觉得很新鲜,总觉得吃不够,有时和同学去逛街,我还会买两块月饼。后来每次逛街经常买,居然也不觉得那么新鲜了。城里的商店的月饼包装精美,但吃起来太过于油腻,总觉得不如母亲亲手做的清香。
在学校每次和母亲通电话,偶尔我也会说起母亲做的月饼比城里月饼好吃。所以每年的中秋节,母亲仍会做月饼给我寄过来。母亲还告诉我,做月饼的那个模子,李婶子和儿子进城了,就把它送给了母亲了。这回做着方便了,只要我想吃,她就随时给我做。每次母亲给我邮寄来的月饼的同时还会给我附一封短信告知我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学习。我有时学习忙,又参加学校的各项活动,母亲拿的月饼我会忘记了吃,竟让月饼发了霉,才想起忘了给母亲回信。
大二那年的中秋节前几天,我突然接到哥哥电话。哥在电话里急切地说,母亲病了,让我马上赶回去。我坐了一宿的夜车赶回承德时,见母亲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厨房里还放着母亲提前做好的月饼馅。
母亲看我回来了,急忙硬撑着让哥扶着去了厨房,她说她要趁着自己还能动弹,把月饼做出来。好让我们一家人吃上月饼。我就说母亲:“你快好好养病吧!我们吃不吃月饼的能咋地?”
母亲却用力摇头说:“东北亲戚还等着吃我做的月饼呢!”
母亲在我的帮助下,做了两锅月饼。月饼出炉时,她尝了一小口,便让我和哥赶紧打包给东北亲戚邮寄过去。
中秋节过完,母亲让我赶紧回学校别耽误学习。我看母亲也似乎好了一些,就回了学校。结果在我回学校第七天,母亲就去世了。她的最后一面我也没有见到。临终前,她嘱咐哥留好那个月饼模子,给我俩留个念想。
母亲走后的这么多年,她留下那个做月饼的模子就摆放在我的书桌上。我时常用手摩挲那些已经发亮的花纹,仿佛能触到母亲当年的温度。
前几日我和老婶视频通话,老婶说她今年做了一些月饼已经给我邮寄了一些,问我收到了没有?我看着老婶最近邮寄过来的几个箱子,急忙翻找着,找到了她说的那个箱子,赶紧打开发现月饼用牛皮纸包着,打开我尝了一口,一下怔住了,这不正是母亲当年的味道吗?
我又急忙打开视频,问老婶怎么会做这样老式的月饼?她说,是我妈生前教她的。老婶还说:“老辈人传下来的手艺,怎么能让它失传呢?”
老婶的话让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留给我们的,何止是一个做月饼的模子?她留下的是对亲人的爱,一种过日子的方式。这种爱藏在月饼里,藏在每一个中秋的月光里,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人情往来里。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月饼模子上,那些花纹仿佛活了过来,诉说着一个个关于圆缺的故事。天上的月有圆缺,人间的饼有圆缺,唯那份情意,从未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