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玉米丰收了(散文)
天刚亮,村东头老槐树上的麻雀就开始叫。我推开家门,一股土腥味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裤脚蹭到草叶上的露水,凉丝丝的。往远处的地里望去,玉米秆长得绿油油的,在早上的薄雾里歪歪斜斜,秆子挨着秆子,叶子碰着叶子。
今年的玉米确实长得好。站在地埂上一眼望过去,玉米秆比往年粗实,用手摸一把,上面的细绒毛蹭得胳膊有点痒。顶上的玉米缨子有红的、紫的、黄的,歪着翘在那儿。随便掰个玉米棒子,剥开外面的绿叶子,里头的玉米粒挤得满满当当,又鼓又圆。太阳从叶缝里照进来,落在玉米粒上,亮闪闪的。
隔壁三叔公扛着锄头从地头走过来,裤腿卷到膝盖,黑黢黢的小腿上沾着不少泥点子,嘴里叼着烟袋锅,火星子一亮一暗。“小五子,醒啦?”他跟我打招呼,“今儿个天好,没云彩,正好掰棒子。”我蹲下身摸了摸身边的玉米秆,硬邦邦的。这时候就想起去年,秋天雨水多,地里积的水能没过脚脖子,玉米秆细得跟筷子似的,结的棒子也小,三叔公当时蹲在地头叹气,用烟袋锅敲着地:“这地今年怕是不行了。”
开春的时候,村里来了个戴眼镜的技术员,背着黑书包,挨家挨户转。到了地头,他蹲下来用小铲子挖点土,装在玻璃瓶子里,说要带回县里化验。大伙儿在背后嘀咕:“老辈人种玉米,上点农家肥、翻遍地就下种,哪用这么麻烦。”技术员没多说,过了半个月又来,手里拿着张画着道道的纸,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说:“这块地缺钾,得掺钾肥;那块地氮素多,尿素少撒点。”还从包里拿出不同颜色的肥料,教大伙儿怎么掺、啥时候撒。
三叔公当时撇着嘴跟我爹说:“我种一辈子地,还不如个年轻人?”可转头又说:“要不咱也试试?”现在看,试对了!大强新买的红色收割机,从地那头开过来,后面拖着大斗,玉米棒子往斗里掉,一亩地半个钟头就收完了。大强从驾驶室探出头喊:“这机器真顶用!”三叔公没应声,蹲在地里捡机器漏下的玉米棒子,他总说机器收不干净,得自己再扒拉一遍。我要帮忙,他摆摆手:“不用,你去看看你家甜玉米,该摘了。”
我家几亩地种的是甜玉米,专门供城里超市。往年这时候,我妈得请人来摘,一天忙下来,腰累得直不起,手上还磨泡。今年村里搞了合作社,统一请人摘、统一装箱,还有车来拉,省不少事。远远看见玉米地里有不少人,头上裹着五颜六色的头巾。李婶举着刚摘的甜玉米喊我:“小五,过来尝尝!今年这甜玉米比去年甜。”
我走过去,剥了皮咬一口,甜汁顺着嘴角淌,还有清香味。李婶说:“这是技术员推荐的新品种,不光甜,还不爱招虫子,不用多打农药。”正说着,合作社的王书记骑电动车过来,车后座绑着大喇叭,里面喊:“下午三点到村委会领玉米款,带好身份证!”他看见我,停下说:“你家甜玉米,城里超市给的价比去年高两毛。”
两毛看着不多,几亩地算下来也不少。王书记又说:“下个月城里有农产品展销会,合作社带咱的甜玉米去,你有空也能去。”我赶紧点头,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这时候,村东头二柱子把蓝牙音箱挂在玉米秆上,放着流行歌,不少人跟着哼,摘玉米的手都快了。
日头到头顶,地里更热闹了。收割机不停跑,妇女们的笑声飘得远,二柱子的音箱换了首老歌。三叔公直起身捶捶腰,望着远处的烘干房念叨:“真是不一样了。”他年轻时候收玉米,全靠手掰,装筐里用扁担挑,肩膀能压出红印;后来有了独轮车,还是累。
现在机器收完玉米,装袋直接拉去烘干房。烘干房是去年冬天盖的,白墙红顶,在村里很显眼。以前收了玉米,得摊在院子里晒,遇着连阴天,玉米容易发芽,今年有了烘干房,啥天气都不怕。我递三叔公一瓶矿泉水,他灌了两口,指着李大爷家的地说:“先收他家的,再回家吃饭。”李大爷七十多了,儿子在城里打工,老两口收玉米费劲,往年年轻人会帮忙,今年有收割机,更得搭把手。
大强应了一声,掉转车头往李大爷家地里开。阳光透过玉米叶,在地上投下影子。中午回家,我妈端上刚煮的甜玉米,黄澄澄的冒着热气。我爸拿瓶啤酒抿了一口,说:“今年玉米能卖好价钱。”他脸上带着笑。
我妈一边给我剥玉米一边说:“玉米收完,村里要搞丰收节,请城里人来玩,还能让他们自己摘玉米。昨天还有城里姑娘来拍照,说要写文章发网上。”我咬口玉米,甜丝丝的。
下午去村委会领钱,院子里早排起队,大伙儿捏着存折,笑眯眯的。王书记说:“这是第一批,剩下的玉米卖了还有第二笔。”有人数着钱笑出声:“今年收成够给儿子娶媳妇了!”领完钱出来,看见李大爷拿着合作社的入股证跟三叔公说话,笑得合不拢嘴:“以前担心老了没依靠,现在入股能分红,托了政策的福。”三叔公拍拍他的肩:“咱农民的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收玉米这几天,村支书的大喇叭天天响。早上六点就喊:“收割机先到村西头,有玉米要收的腾开地头!”我家的地在村东头,得等明天,我帮大强给收割机加油,机器费油,但大强说省下来的人工钱够买十桶油。
旁边地里,张寡妇领着俩孩子掰玉米。她男人前几年走了,往年收玉米得请人,今年合作社减免一半费用,还派了人帮忙。张寡妇掰玉米很快,汗珠子往下滴,嘴角却咧着:“今年玉米够给俩娃交学费,还能买新衣裳。”她小儿子才七岁,抱着比脑袋大的玉米棒子跑,摔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跑,惹得大伙儿笑。
日头偏西,村西头老刘家吵了起来。原来收割机蹭断了他家地头几棵苹果树的枝子,老刘媳妇要赔钱,大强说树栽得太靠地头。村支书过来,看了看树,问了技术员产值,说大强赔二百块,让老刘媳妇明年把树移栽了。俩人都没话说,大强掏钱,老刘媳妇接过钱就去给大伙儿递水。
傍晚我去给张寡妇家搭把手,她家小闺女正蹲在田埂上,把玉米叶子编成小辫子,看见我就举着喊:“小五哥,你看好看不?”张寡妇直起腰,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递给闺女,又跟我说:“今年合作社还帮着联系了玉米深加工的厂子,要是想多卖钱,能把玉米拉去磨成玉米糁、玉米面条,城里人就爱要这种原生态的。”我听着新鲜,说回家跟我爹商量商量。
夜里,我躺在炕上听见玉米地还有动静,扒窗户一看,几户人家戴着矿灯连夜收玉米,光柱在地里晃。我爹说:“他们想赶在明天雨前收完。”以前遇着要下雨,全村人都往地里冲,现在有收割机和烘干房,心里踏实,可大伙儿还是怕耽误事。
第二天一早真下了小雨。我家玉米刚好收完,堆在院里用苫布盖着,等下午拉去烘干房。我站在门口看雨,雨丝打在玉米叶上沙沙响。远处烘干房冒着白汽,三叔公披着雨衣去看玉米烘干情况。路过我家门口,他喊我:“等雨停了,咱去烘干房看看,今年的玉米干得透,磨出来的面准香!”
村支书的大喇叭又响了:“下雨别去地里,在家歇着,烘干房二十四小时开工!”喇叭声混着雨声、远处的收割机声。我知道雨下不长,天放晴后,玉米地又会热闹起来。
这些玉米会变成面粉、饲料,变成家里的钱,变成孩子们的笑。以前种玉米靠力气、看天吃饭,一年落不下多少钱;现在有技术员、合作社和机器,省力还收成好,挣钱也多。村里人笑脸多了,腰杆直了,聊天话题也从“能不能吃饱”变成“明年咋种更挣钱”“啥时候去城里逛”。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