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通常情况下，大冬天的早餐，只要太阳还没出山，一切都将被一层不清不楚的阴影罩住。只要“快活林”的牌匾上还没透出一丝光亮，刘星是不会睡眼惺忪地把卷帘门拉上去，开始这一天偷不了懒的工作的。
　　 这一天的工作一旦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了，中途便没有办法再停下来，像拧紧了发条的钟。延后去吃午饭还在其次，连中途上趟厕所的机会怕都不好找。只有先憋着一下，等实在憋不住了，才快去快回把那任务完成。所以他每天得拿一整夜的时间，有时还得加上早晨那点儿美好的光阴，从而为自己养精蓄锐。
　　 “嘭嘭嘭”，力气用得有点儿大，何况是砸在早晨的卷帘门上的，声音犹如炸响的炮弹。来人是个年轻女人。披一头长发，应该也还没怎么梳周正吧，不知是不是早晨的微风有意把它弄乱的，她那身从上到下的白色衣裤，倒是为其苗条的身段有了清晰的注脚——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谁呀？”屋里是个男人的声音，立即就把她的勇气给鼓起来了。
　　 这次她又把纤纤玉指捏拢来握成了一个拳头，“嘭嘭嘭、嘭嘭嘭”，砸门的声音更重，急促而有力。
　　 “汪汪汪、汪汪汪”。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室内既有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又有其他什么东西、在遭到撞击后发出的零乱声。
　　 “等下。”悉悉索索，传来的是男人起床的声音。门开了，在扬起来的卷帘门的门洞里站着个男人，他睡眼惺忪地把头伸出去望向外面，一脸懵逼：“你是哪个？”
　　 门外一身洁白的女人显然没打算先亮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反问了一句：“对不起，冒昧打扰！你是刘星吗？”
　　 “是我，请问你是？”
　　 女人脸上立时阴云密布，显然被他的问话弄得有些不高兴：“老实交待，你还有几个女朋友？”没等对方回答，好像也用不着回答似的，陌生女人就往屋里钻去。
　　 “哦，你是昊逸轩吧？”刘星有些尴尬了，一个劲儿地卖笑。
　　 进到屋内的女人说：“现在才想起来？说明根本就没把人家放在心上。”
　　 “汪汪汪、汪汪汪……”屋里涌出一群白色的黑色的棕色的小家伙来，对着她就是一阵空咬。有条黑色的小狗，居然还把她的裤角给咬住了。关在笼子里的猫猫狗狗，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更是充满了敌意，用相当警惕的神情看着她。这哪里是眼前这个漂亮女人愿意看到的风景哟。一股刺鼻的屎尿味和地上横七竖八的秽物，令贸然进屋的女人有些招架不住，她只得捂着嘴夺门而逃。她冲到门口的一棵树下后，差点儿就要现场直播了。还好，没直播出来。
　　 “对不起，我还没开始打扫卫生，你就……让你难受了！”刘星难为情地站在她面前。样子很是虔诚。
　　 昊逸轩之所以一大早忽然出现在“快活林”的店门口，完全是凭她的一时兴起才有的这结果。她在本市一家珠宝店上班，昨晚老板临时通知要她调休一天。想到这临时休息也没地方可去，前几天刘星还在邀请她到“快活林”来见上一面，说他店里养了很多的猫狗，根本关不了门……被她婉拒了。想到这见面的第一次，应是严肃而正统，理应是他主动来见她的。即便在昨天之前，她也没想过是自己屈尊贵体先去见他。她这不打招呼搞的突然袭击，说不定还能看到他未加掩饰的真面目呢！
　　 可眼前见到的这真实一幕，又是她压根儿没想到的。“你先忙去吧……”说罢，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后面她说的什么话，他没听清楚。反正着急忙慌地走了是事实。
　　 “等会儿，我忙完了，就联系你，中午我们一起吃午饭！”他追了上去。不知她听到了他的话没有，她跑也似的很快就走远了。
　　
　　 二
　　 刘星与昊逸轩是在网上认识的。认识的已有一年多时间了。
　　 情况是这样的。有天夜里，他没回家住，平时只要宠物店里一忙起来，要是很累的话，他就直接住在店里。回家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不如睡在店里安逸。在放阿猫阿狗的笼子旁边，把折叠床一打开，往床上一躺，就可以睡下了。任旁边的它们怎样发作：屙屎屙尿、发出不守规矩的此起彼伏的响声，他都能做到充耳不闻，只管睡自己的瞌睡。
　　 白天他们朝夕相处，晚上又多了他的陪伴，它们倒显得有点儿淘气。有的汪汪汪地叫着去“咬”他，像是他侵占了它们的地盘似的；有的则哼唧哼唧地用低音叫个不停。还有的故意在笼子里走来走去、发出零零碎碎的摩擦声——这种声响，也只有那些不爱叫的猫们才搞得出来。大概是它们想以这种别具一格的方式来引起他的重视吧！
　　 那天，刘星的瞌睡迟迟不见来，便掏出手机来玩。他想找个聊天的人，最好是异性——异性才会相吸嘛。他搜索了一下“附近的人”。
　　 大概是对方也在搜索异性吧——事后，他问过她，却没得到认可。他主动“邀请”她，没想到，她加的速度令他惊讶。
　　 以后，他们就彼此相吸了。隔三差五不聊那么几句，好像有点过不去。再后来变成了一天一聊，要是哪天没聊一下，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了。
　　 她得知他开了一家叫“快活林”的宠物店，每天与他打交道的都是些阿猫阿狗。
　　 “生意好不，一个月能挣万多吧？”她这样调侃他。
　　 他并没觉得她的大脑里纯粹只有钱的概念，好像丝毫也没想过他会从它们身上得到快乐。
　　 “没那么多。不过，还算可以吧！只是有点脏、有点累，每天都脱不开身、走不出去。但转念一想，不脏不累，又能去哪儿赚得到钱来呢？”他如实回答。
　　 在微信里聊天已快一年了，他们还没能见上一面。她一直也没提他俩要见面的事。他倒提过，但他自己没时间去见她，希望她能来他的门店周围见，但被她搪塞过去了。有一点，她主动向他开口以各种名目要的零花钱可不少。她的生日，包括特殊日“五二0”，她都要过，他给的还不少，都是上千。当然其他时候，如周末呀、月末呀，他给的钱就只有几十或上百了。谁叫他可劲儿地喜欢她呢。
　　 刘星给女朋友昊逸轩通过微信转的钱，每次都是靠昊逸轩软缠硬泡得来的，是靠他每天从服侍店里的阿猫阿狗身上挣来的。但每次他都要写上这句歉意的话给她：“我没时间去给你买礼物，只好把红包转你，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送钱的次数多了，他觉得没意思，也想变个花样讨好她。她在网上买了件好看的饰物，想送给她。那也是他第一次送礼物给她。
　　 可当刘星向昊逸轩索要地址时，她却怎么也不给，反说：“东西你就留着自个儿用吧。要是有红包转的话，你尽管转来好了，我一定收下”。
　　 那件饰物一直放在宠物店里，被一个客户老奶看见了，便提醒他说：“小伙子，你可不能太善良了，挣个钱也不容易，别被人家骗了去啊！”
　　 老人这样提醒着，是想让刘星多提防着点，他却自信满满地回说：“大娘，请放心，我的善良只会用在店里的阿猫阿狗和善良的人身上，是不会用到其他人身上的。昊逸轩是我女朋友，她不会骗我的……”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你她的家庭地址呢？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刘星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说：“主要是我没时间去见她。”
　　 “那她也可以来见你呀！”
　　 于是，他便再次向她发出了来宠物店里见面的邀请。仍是被她婉拒了。她说：“最近，我也很忙，完全抽不开身。”仅仅也才过了十多天，她却不请自来，把见面的时间选在了他还没起床的一个大清早，着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啊！不知她这唱的是哪一出，难道是故意要他难堪吗？
　　 时间快要来到晌午了，刘星已经处理好了店里的卫生，手上要紧的活儿也忙完了，为消除一身的臭味，他还特意洗了个藻，喷了些香水在身上，这才将一条信息发给昊逸轩：“亲爱的，我今天上午太忙了，现在才有时间联系你。你来我宠物店附近，中午我请你吃饭，当面向你陪罪……”
　　 可令刘星万万没想到的是，昊逸轩已将他拉黑了。
　　
　　 三
　　 大约过了一周多时间，原本提醒过刘星别上当的老人，在得知他果真上了别人当的事后，第一时间来到店里，以要帮他的忙为名来观察他。在她这样一个善良的老人看来，农村娃来城里挣个钱不容易，却被一个不安份的女人遍去了，担心他因一时想不开而伤了身体，便试着给他说：“小伙子，你是个好人啦。好人是会有好报的。”
　　 “大娘，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你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刘星像根本没那回事似的，也可能是他眼前有很多事要赶紧去做吧，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就把精力投注到店里的猫狗身上了。
　　 老人观察了一阵刘星后，又来到他身边神秘地问：“是不是有个叫柴静的姑娘，她经常把一条黄毛的泰迪狗寄养到你这儿来了？”
　　 “有啊！”刘星一惊，又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就对了。”老人更加神经兮兮地说：“人家早就注意到你了。只是听说你已经有个女朋友了，才故意买条狗来往你这儿寄养，其实是想先排个队，一旦你这儿有机会了才好利用上。现在她总算可以上位了……”
　　 “不会吧，大娘。她养狗，只是出于她的喜欢而已。她到我这儿来寄养她的‘旺财’，是因为她经常出差，没人去管它而已。”
　　 “那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可她在没认识你之前，是不养狗的。这个柴静啊，可比你认识的那个骗人钱财的狐狸精，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晚上，带着白天与那个老人的对话，躺在床上的刘星心中一时难以平静。难道自己已与昊逸轩的缘分走到尽头了吗？
　　 他想到了“见光死”这个词语。要是她不那么匆忙地来与自己见这个面，或者说他们的见面挑在一个比较庄重的场合，也许情况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至少还能再唯持一段日子的。
　　 就算他们的关系还能再维持一段日子，谁又能保证以后又不分手呢？
　　 在微信里，她留给他的印象简直可以用完美一词来形容。他是个地道的农民，她的老家在山里，他俩有着共同的生活环境；他想勤俭持家，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未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给他的。这么多年来，除了她，没人再看得起他。他的时间只有在晚上才是属于自己的，而她总是配合着他，排解了他的很多孤独与烦恼。他们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哪怕犯困了，只要有人说再聊一会儿嘛，另一个便会无条件地附和，这不是志同道合又是什么呢？她的善解人意，每次他都有深刻的体验。
　　 怎么会在见面以后，她就突然把自己拉黑、从而消失了呢？老人问他那个女人一共骗了他多少钱时，他没有隐瞒——觉得也没隐瞒的必要，他说大约有几千吧。老人听了就乍舌，可他真的觉得没什么。他说，没事，钱可以再挣回来……在他心里，的确如此——也仅此而已吧！也许，她与他在夜深人静时聊天，是需要补偿的！
　　 至于那个暗恋他的柴静，他有些不大相信。老人的话，有时不可全信。她凭什么喜欢自己呢，人家是城里人，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人也长得不赖……
　　 她总得要有个喜欢自己的理由吧！
　　
　　 四
　　 “什么时候扩大规模了？好像还来了不少的新面孔，都是从哪儿来的？”
　　 有天——应该是已过好几天的时间了，柴静都没来过已改了店名的“宠死你”宠物店，奇怪的是刘星也没在附近见到过她本人的进出。
　　 她看他的眼神很好奇，问话也随意、自然，不像老人说的那样，仿佛压根儿就没夹带什么心思。
　　 不等刘星回答前一个问题，柴静又抛出了自己的另一个问题：“怎么店名也改了？”
　　 刘星忍不住，发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你问的这一堆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好呢？”
　　 柴静也噗嗤一笑。“那，就请刘老板按顺序回答我好了。不过，愿不愿意回答随你便，这是你的自由。我问完全是出于我的好奇。不为难你哈！”
　　 “现在生意难做，感觉越来越赚不到什么钱了。不如索性就不以赚钱为目的了，我想干点自个儿喜欢的事！”
　　 刘星的问题才刚开了个头，立即又逗来了柴静的兴趣。她打断了对方的话，问道：“那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年月还有不以赚钱为目的的人，你每天吃什么用什么？即便纯属献爱心，也得要生活吧！”
　　 “街面上，流浪狗流浪猫越来越多了。可能有些人开始在喂养它们时，就没想好以后的事，养着养着又不想养了，也许是坚持不下去了吧！当然也有孤寡老人死了后，它们就没人接手了。总之，这些流浪的小动物，没地方吃、没地方住，万一再被一些猫狗贩子瞄上了，那就更惨了。如果没人来收养它们，它们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我当初饲养它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慈善，养着养着就养出感情来了。我的快乐，有一部分也是来自于它们给的。”
　　 “那你想过没有，它们每天的吃喝拉撒，靠什么去维持？”
　　 “一方面有爱心人士的无偿帮助。你不知道，有天一个老人找到了我，说：只要我能把那些流浪的小动物收拢来，他就愿意拿出每个月的一部分退休金来救助它们，关键是他老了已经做不动这件事了，而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问他，一个月有多少钱的退休工资？他好像有点羞于启齿，只说了一句，如果节约一点，每个月是可以挤出一两千元来的。他的善举深深地感动了我。另一方面，前几年我开店，虽然因谈女朋友的事损失了几千元，但现在还有一万多存在我的银行卡里。反正我一个人过日子也简单，可以拿出来与它们打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