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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小事】白玉兰(小说)


作者:一棵艾蒿 秀才,1238.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9发表时间:2025-09-05 09:21:27


   我和柳青相逢是很偶然的一件事。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老家一个文化单位。那是一个事业编制的单位,就是编编写写,不用做体力活,全是脑力劳动者。
   我刚来,单位领导也没给我分配什么任务,就让我值班。因为无所事事,我经常躺在值班室后面的简易床上胡思乱想。所谓简易,就是最简陋的那种木床,木床的板子也不是整块板子,而是几块长方形的板子拼在一起的,中间还有空隙。每到天气凉下来的时候,屋里的温度就有所下降,里屋就显得阴暗潮湿。床上也没有垫子。只有薄薄的一层褥子,躺在上面不仅咯得难受,还异常潮湿。
   这时候,我开始想我大学里的同学,想我和那个女同学放暑假时去旅游的场景,想她扎着马尾辫,挽着我的手的样子,我们终究没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我们只是一块儿去旅游,只是保持一种纯洁的友谊关系。旅游期间,她多次向我暗示,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其实,我并没有觉得我们在谈恋爱。我们好像在玩一种童年游戏。晚上住宿的时候,她没有跟我商量,只是对服务员说,要开房。服务员问,开一个?她说,开一个。我一听,心砰砰跳起来,我涨红了脸拒绝了。我们出去旅游的七天时间里,聊得非常开心,天南海北地聊,聊到兴奋时,她就咯咯笑,笑得肩膀一耸一耸,还拍打我一下。有时候能聊到半夜,我对她说,我要睡觉了。她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我回我自己的房间睡觉,我们没有发生任何关系,我们甚至连接吻都不曾有过。现在想想,感觉我那时候是不是有点傻,我是不是傻到家了。
   院子里有一株白玉兰,此刻正在盛开白色的花。满院子的花香,扑鼻而来。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一个女的,我没看到就感觉她挺漂亮的。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打量这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吧。她不说话,她在听别人说话。就是四合院北面的那间屋子里,有单位的一个会计,还有一个图书管理员。两人都是女的,一个结了婚,一个没结婚,还是个小姑娘。两人正在说话,按说她应该进去,问一问,这是一个什么单位,想找谁?可是她没有进去,只在院子里听,后来她还是推开了值班室的门。
   我从木床上坐起来。谁啊,我问。
   她没有说话。我伸个懒腰,走出去。顺便说一下,我们这个值班室有三个功能,一个是值班坐班,一个是办公场所,也就是办公室,一个是宿舍。这个房间有四十多平米,中间用一道墙隔开,外面放两张办公桌,两张椅子,这就是办公室。里面就放一张床,可以休息,也可以睡觉,这就是宿舍了。
   我们四目相对时,全都愣住了。
   柳青。
   家亮。
   几乎是同时,我们叫出来对方的名字。
   我还在愣神。我完全没有想到,进来的这个人会是她。我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她老是盯着我看。
   你分配在这里啊?
   趁我愣神的功夫,她这样问我。
   我点点头。她很兴奋,面色微红,不停地搓手。没想到,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她一边搓手一边说。
   我说,我也没想到啊。
   这时候,我们都感到很神奇。在这个世界上,两个高中时期的同学,竟然在分别几年后在这样一个地点相逢了。好像是提前邀约的一样,提前预定的老同学在这里见面。
   还好,我没有尴尬。她更不会尴尬,她先是惊喜,脸上一直带着笑,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她笑的样子,跟高中时是一模一样的。
   她没有变化,还是那么漂亮。我看着她说,你没变,还那么漂亮。她笑了一下,说,是嘛,你也没变。
   我和柳青聊了一会儿后,我问她,你怎么到这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她说,哪里啊,我不知道你大学毕业分配到这里,我还以为你分配在省城呢。外面不是挂了大牌子吗?我是来投稿的。
   我一下想起来了,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县城,但文化事业却一直长盛不衰。早年,我们这里办过文学小报,我父亲那时是文学青年,曾经在小报上发表过诗歌和散文。直到现在,我父亲还保留当年发表他文章的小报。小报后来停办了,现任领导想重新复刊,还在电视台打了广告。
   这么说,你是看了广告来投稿的?我问。
   她点点头。
   因为是偶然遇到我,所以柳青一直处在惊喜和兴奋状态。我们好几年没有相见了,如果不是因为文学,恐怕一辈子不会相见的。我心里这样想。
   原来,这么多年了,柳青依然对文学抱有虔诚之心。我不由对她敬佩起来。
   这是我写的诗歌。柳青从跨肩包里拿出几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字。
   我看了几眼,说,你的诗写得不错啊。
  
   二
   那天晚上,我躺在木床上睡不着了。白天与柳青相逢的情景,演电影一样出现在脑海里。我想起当年的柳青,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霸,不仅学习成绩好,还会唱歌,朗诵。每次学校举行演讲比赛、歌咏比赛活动,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高一下半年,柳青牵头组织成立了文学社。我也参与了文学社,负责油印社刊的编辑工作。我们那时候都很兴奋。我知道她喜欢读书,她读了很多书,国内国外大师级的作家、诗人她能说出好多位,并且能准确说出他们各自的代表作,这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文学社成员都佩服至极。
   柳青最喜欢三毛,她爱读三毛的书,搜集三毛的照片、语录以及从报刊杂志的片言只语中模仿三毛的生活习惯,她写诗,写春天的柳絮,写蝴蝶,写大海,写高山。像所有做着白马王子梦的妙龄少女一样,诗和三毛是柳青的上帝。记得有一次她的诗被一名爱搞恶作剧的男同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男同学开始大笑,起哄,柳青一点不生气,反倒笑眯眯地看着他朗读。
   高二时,文理科进行分班,我和柳青都进入了文科班。那是十分美好的一年,我们的文学社定期举办活动,各自朗诵自己的作品。
   高三时,紧张的学习生活让我们每个人都疲于应对。柳青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意外情况,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经常请假不上课,一下晚自习就匆匆走出校门,校门口有一个骑着摩托车、叼着烟的社会青年在等她,她跨上其中一辆摩托车的后座,轰鸣着消失在夜色中。
   柳青的异常举动引起我的注意,我无法理解那样一个对未来充满抱负和理想的女孩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不可理解。班主任老师也知道了她的情况,多次找她谈话,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的回答是“我不考学了”。
   一天晚饭后找到她单独聊了一会儿,我眼前的她眼神变得闪烁不定,完全没有之前的那种坚定、活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说:“我不想考学了,人怎么样都是活着,我想我应该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别管我了,好好准备高考,去实现你的作家梦吧,我祝福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在学校里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和谈话。此后不久,她就辍学离开了学校,音讯杳无。
   高考成绩揭晓,我数学虽然只考了70多分,但其他科都不错,对于我来说,考上大学是预料之中的。
   我在南方的那所大学里,认识的那个女孩,她长得酷似柳青,看到她,我就想起柳青,至于她在做什么,我一无所知,毕竟她离开校园后再没有她的音讯了,我们各自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
   柳青始终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影子,与我若即若离,不远不近。她总是在我快要忘记她的时候,在我的生活中闪现一下,然后再消失。
   那段时间,我经常对我的女同学说起柳青。我同学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我,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我摇摇头,我说,我们恐怕再也联系不上了。停了一会儿,我对她说,你长得很像她。她笑了,她说,她是你的初恋吗?
   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初恋?我考虑了几秒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这好像是初恋,但又不像是初恋。
   我那时候想,恐怕这辈子再也不能见到她了。毕业后的那个冬天,我试图找到她,想想又放弃了。
   柳青的影子,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大学一年级,我还时常想到她,等快毕业时,我基本就忘记她了。
   谁能料到,在这样一个比较封闭的场合,我与柳青相遇了。
   柳青走后,我开始读她的诗歌了。我没有想到,柳青的诗歌比读高中时有进步了。那天,外面的世界一片春色,花香从外面的花园里飘飞进来,爬墙虎甚至从墙外悄悄爬了过来。我坐在办公室那间小屋内,读着柳青的诗。她的诗歌不难读,也不长,开头几乎是大白话,但读到最后,会出现情感的逆转。我望着那些文字出神,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随之便走进来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是一个黝黑的年轻人。他刚一进来,我还以为他是一名马来西亚人。
   他做了自我介绍后,我才知道他是外地人,来我们这里打工的。工地没事了,他来城里转悠,看见了外面的大牌子,知道这里是一个文化部门,就进来看看。
   我问他:“你喜欢文学?”
   他说:“我喜欢。”
   我说:“你崇拜哪个作家,或者哪个诗人?”
   他说:“我喜欢托尔斯泰。”
   我说:“托尔斯泰是大作家。”他点点头,停了一会儿,他强调说:“我特崇拜,我总觉得托尔斯泰是一个大作家。”
   我笑了,我心里想,一个干瓦工的,竟然知道托尔斯泰。假如说一个挖大粪的也知道马尔克斯的话,那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会有多高。于是我说:“不要觉得,托尔斯泰就是大作家。”
   我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托尔斯泰呢?但是我没问,我知道别人会反感你这样问。我打量了他一眼。说实话,他一进门给我的印象是一名马来西亚人以外,其它就一无所知了。他面孔黝黑,大概连身体也是黑的。个子瘦小,眼睛圆而大,是凹进眼眶里的,嘴唇老厚,尤其是上嘴唇,厚不说,还稍稍往上翻着。没等我问,他就告诉我,他是做瓦工的,在一个乡镇建筑公司打工。“这么说,你会贴瓷砖了?”我问。他说:“当然会贴,贴瓷砖是最基本的。”我笑了,心里盘算着。因为我妈说过,她想把家里的地面铺上瓷砖。
   我看他很拘谨的样子,就让他坐下,因为他一直就这样站着,跟前有椅子他也不坐。我说:“不要老这样站着,你坐下嘛。”
   他这才坐下。他看着我,突然喊了一句:“老师,我写了两首诗歌,想请您看看。”
   我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给我叫老师。我有些诚恐诚惶了,有些自不量力了。我尽量不让他看出我内心发生的波动。我装作严肃地对他说:“不要喊我老师,我们都是同龄人嘛。”
   但是他非常执拗,一直坚持喊我老师。开始我是不适应的,到后来也慢慢适应了。
  
   三
   那天,我回家见了我妈,无来由放声大笑起来,把我妈笑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她拍了我一巴掌,说:“你傻笑个啥?”
   我说:“今天有人喊我老师了。”
   不料,我妈对这个不感兴趣,她咕哝了一句,我也没听清楚。她用脚跺了跺地面,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我妈继续跺脚。我问:“你老跺脚干嘛?”
   我妈说:“地面好铺了,人家都把地面铺起来了,就咱家还没铺。”
   我说:“你得先买瓷砖啊,没有瓷砖怎么铺地面?”
   我妈说:“去哪找瓦匠啊,现在都忙,不好找。”
   我妈都找不到瓦匠,我当然也找不到。我看我妈直摇头,我一下想起今天跟我谈托尔斯泰的那个年轻人,他说他是一名瓦匠,会贴瓷砖。
   立时,我眼前一亮,我对我妈说:“你去买瓷砖吧,等我给你找个瓦匠。”
   我妈疑惑地看着我。她不相信她这个儿子能帮她找到瓦匠。“你怎么会认识瓦匠?”我妈这样问我。
   我说:“就是今天给我叫老师的,他是瓦匠,会贴瓷砖。”
   “真的?”我妈有些不相信。
   我说:“当然是真的,还能骗你不成?”
   我妈高兴坏了。
   高兴之余,我妈说了句:我没白养你这个儿子。我说,那当然。不过,我心里还有点担心,因为那个年轻人的电话我没有留下,一旦我妈买了瓷砖,我怎么联系他啊。
   我是在城里上班,我妈住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说是开发区吧,也没见有什么开发动作,基本上还是原来农村的样子。
  
   四
   一大早,我就坐公交车去上班了。那时候还没有房地产热,大街上看不到私家车的影子,家里能有辆摩托车就算不错了。我坐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了离单位最近的那个站点。
   我工作的单位不是在办公楼,而是在县城的繁华地段,是一个五进的大四合院,据说是清朝大户人家的房子,典型的清代建筑,我们单位占据其中的一进四合院。
   下车后,前面就是了。大院有非常气派的大门,黑漆,厚墙砖,进来大门,里面是一道很大的照壁,上面有当地最有名的书法家的小楷,专门介绍大户人家的。接着就是白玉石铺设的台阶,下来几米远,里面还有一道大门,大门两旁是两个石狮子。
   大门外,停放着一辆红色摩托车,不知是谁这么早就来了,当然不可能是那个年轻人,想必是柳青骑的摩托车?如果真是她的,那么她抬腿跨坐上去的姿势一定很美。我在想象她发动马达后,载着我一溜烟驶出县城,去东部山区看山看水,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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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字以细腻笔触勾勒出一段充满意外与转折的青春重逢,家亮与柳青在小城文化单位的偶遇,唤醒了高中时文学社的鲜活记忆,也揭开了柳青当年辍学的隐情,家庭变故与生活重压下的无奈选择。从对文学抱有虔诚的少女,到投身摇摆器传销演讲的“商人”,柳青的转变充满现实的复杂与唏嘘;而家亮对柳青的牵挂、寻找瓦匠的小插曲,又让故事满是生活的烟火气。白玉兰树始终作为背景,见证着重逢的惊喜、过往的追忆与现实的落差,字里行间藏着对青春理想与成人世界碰撞的感慨,也让人在人物的命运起伏中,读懂岁月对人的塑造与改变,以及那些藏在回忆里的遗憾与怅惘。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汪震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9050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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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9-05 09:23:03
  老师您写的故事好动人!柳青的变化、家亮的牵挂都好真实,读着像看一段真的青春。祝老师能一直写出这么细腻的故事,每天都有好心情!
2 楼        文友:汪震宇        2025-09-05 09:23:25
  您笔下的白玉兰和文学社好有画面感,柳青的经历也让人感慨。愿老师身体健康,往后能创作出更多让人难忘的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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