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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水西古城(散文)


作者:陈俊义 童生,52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4发表时间:2025-09-05 16:30:11
摘要:《水西古城》以“水”为核心意象,串联起古城的兴衰。清水河与浊水河不仅是地理依托,更隐喻着时光的流动与世事的浮沉——鼎盛时商船载着桐油、洋布穿梭,水是生机;衰败时洪水裹着淤泥漫过街巷,水是沧桑;如今消毒水味的河水,是记忆的稀释。以老槐树、青石板、豁口碗等意象,承载着乡土社会的温情与坚韧。通过今昔对比,以市井人物的细碎故事为骨,在平淡叙事中藏着对农耕文明逝去的怅惘,思想内核指向现代化进程中乡土记忆的消解与留存,于烟火气中见深沉的文化忧思!

第一次听村里老人说水西古镇,那时候就觉得这地方肯定不一般。老人说,古镇坐落在两条河中间,一条叫清水河,水常年都安安稳稳的;另一条是浊水河,一到雨季,水就能涨半人高。两条河交汇的地方,冲出来老大一片平地,古镇就稳稳当当地建在这平地上,跟块泡透了水的老木头似的,又结实又带着股水腥味。
   要说古镇最热闹的时候,那得是清末到民国那阵子。那时候哪有公路啊,进出大山全靠走水路,清水河上天天漂着几十条木船,装着山里的桐油、竹笋这些东西往下游运,回来的时候就捎上洋布、盐巴、煤油这些稀罕玩意儿。古镇的码头是青石板铺的斜坡,被多少代人的脚底板磨得光溜溜的,下雨天踩上去能滑倒人。码头上总堆着成捆的桐油、晒得半干的竹笋,还有用草绳捆着的药材,空气里一股子桐油味混着河腥气,老远就能闻见。
   码头边上有个补鞋的刘老汉,左手有点瘸,可补鞋的锥子使得比谁都溜。船工们的草鞋磨破了底,就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等着,掏出烟袋给他递一根,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刘老汉的摊子上总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白开水,谁渴了就拿起碗咕咚咕咚灌,喝完往石头上一搁,他也不生气。有回一个年轻船工没带钱,他摆摆手说“下次一起给”,后来那船工送了他一整条刚钓的鱼,俩人手拉手去酒馆喝了半宿。酒馆老板知道他俩的交情,还多送了碟花生米,仨人围着桌子能聊到后半夜。
   镇上的主街是条两丈宽的土路,晴天一走路就起灰,雨天全是泥坑,可天天都挤满了人。街两旁的房子大多是木头搭的,一楼开店,二楼住人,屋檐伸出来老长,能遮住半边街。有卖杂货的,油盐酱醋摆了半条柜台;有开茶馆的,八仙桌油腻腻的,说书先生敲着醒木能讲一下午,讲到热闹处,满屋子的人拍着桌子叫好;还有铁匠铺,叮叮当当的声音从早响到晚,火星子溅到街面上,能烫出个小黑点,学徒工光着膀子抡大锤,汗珠子掉在地上能砸出小坑。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水西古镇,他总念叨那地方的“张记包子铺”。说那包子褶捏得像朵花,咬一口能喷出肉汤,烫得直咧嘴也舍不得松嘴。铺子里的掌柜是个矮胖子,系着油乎乎的围裙,嗓门比谁都亮,见人就喊“里面坐,刚出笼的热乎包子”。铺子门口总排着队,有挑夫,有船工,还有穿长衫的读书人,挤在一块儿,谁也不嫌谁身上的汗味。有年冬天特别冷,掌柜的见个讨饭的小孩蹲在墙角发抖,就拿了两个热包子塞给他,那小孩狼吞虎咽吃完,给掌柜的磕了三个响头,后来开春时,小孩拎着半筐野菜来谢,掌柜的又给了他两个包子,还让他以后常来帮忙烧火,管顿饭吃。
   古镇能那么兴旺,不光是靠水路,还因为它是方圆百里的“集市中心”。每逢农历三、六、九,四周村子的人都往这儿赶。山里的婆娘背着背篓,里面装着鸡蛋、核桃;坝子上的汉子牵着牲口,马背上搭着新织的土布;还有些小娃子,攥着爹娘给的几文钱,在糖人摊前挪不动脚,眼睛瞪得溜圆看老师傅捏孙悟空。集市从街这头摆到街那头,叫卖声能传到河对岸,“甜酒——刚酿的甜酒——”“便宜卖了,新鲜的青菜——”到了晌午,炊烟混着各种吃食的香味,把整个镇子都罩住了,连河面上飘着的船,都能闻见这股子烟火气。
   集上有个算卦的瞎子,总坐在老槐树底下,面前摆着个破布幡,写着“铁嘴神算”。谁要是家里丢了鸡,或是想问问收成,就蹲在他跟前报上生辰八字。他掐着手指头念念有词,说的话半真半假,可大伙儿就爱听。有回一个庄稼汉问他“今年土豆能收多少”,他说“多上三遍肥,能装三马车”,后来那庄稼汉真的大丰收,特意给瞎子送了一麻袋土豆,瞎子让邻居帮忙煮了,坐在树下给围观的小孩分着吃,自己啃着土豆,咧着嘴笑。
   那时候镇上有个大户,姓王,人称王老爷。他家的宅子在镇子东头,是整个古镇唯一的砖瓦房,院墙高得能挡住外头的风雨。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几个人才能合抱,夏天开起花来,白花花的一片,香得能飘半条街。王老爷做的是山货生意,清水河上一半的船都挂着他家的旗号。听说他屋里有个大柜台,摆着从上海运来的钟表,指针走得比庙里的铜钟还准。但王老爷为人还算和善,逢年过节会在门口搭棚子舍粥,穷人捧着碗排着队,他就站在门口,摸着胡子笑,见着老人小孩,还会多舀一勺。有年闹旱灾,地里的庄稼全蔫了,王老爷开了自家粮仓,让佃户们先借粮度日,说“等明年收成好了再还”,那年冬天,好多人家的烟囱能冒烟,都是靠了他的救济,有人感激不过,大冷天的跑到河里凿冰捕鱼,冻得手脚通红,也要给王老爷送两条去。
   古镇的衰落在解放后慢慢显出来。先是修了公路,汽车比木船跑得快,也装得多,清水河上的船一天比一天少。码头边的搬运工没了活计,有的去学开汽车,有的回了乡下种地。刘老汉的补鞋摊摆不下去了,把锥子和线团收进布包,回了乡下儿子家,临走时把那个豁口碗埋在了码头的石头底下,说“等将来船多了再来”,可直到他去世,也没再踏回码头一步。
   张记包子铺的掌柜死了,他儿子嫌做包子累,改开了个供销社,卖起了肥皂和火柴,包子的香味从此就断了。有回我爹去镇上,看见供销社的柜台里摆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想买块给我解馋,一问价钱,够买两斤玉米面,咂咂嘴又放下了,后来总说那糖果看着好看,不一定有家里的红薯干甜。
   最要命的是六十年代那几年,河里闹过一次大洪水。浊水河的水漫过了河堤,像条黄带子裹住了古镇。木头房子泡在水里,柱脚慢慢烂掉,有的塌了半边,有的整个歪在那儿,像喝醉了酒。王老爷家的砖瓦房虽然结实,水也没过了窗台,家里的老物件漂得满地都是,那座上海来的钟表被水泡得停了摆,指针永远指在凌晨三点,后来有人想修,拆开一看,里面的零件早锈成了一团。
   等水退了,街面上全是淤泥,能没过脚踝,太阳一晒,硬得像块铁板。王老爷的老槐树被泡得发了霉,树叶掉光了,第二年春天没再发芽,到了夏天,树干上爬满了虫子,慢慢就枯了。算卦瞎子的破布幡被洪水冲得没了影,有人说看见它挂在下游的柳树枝上,像只破风筝,风吹过的时候,还能听见“哗啦哗啦”的响,跟瞎子以前念卦词的调门有点像。
   后来镇上的人开始往外走。年轻人嫌古镇偏,揣着几块钱就去了县城,有的进了工厂,有的学了手艺,过年才回来一趟,带回来的饼干糖果,能让村里的小孩羡慕好几天。留下来的多是老人,守着空荡荡的老房子,白天坐在门口晒太阳,看着街上的杂草越长越高,能没过膝盖。有一年我去看,主街的土路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以前的茶馆变成了牛圈,牛在里面哞哞叫,墙上还能看见当年说书先生贴的海报残片,上面“三侠五义”四个字还能认出来。铁匠铺的炉子早就凉透了,墙角堆着些生锈的铁片子,有个小孩拿块铁片当玩具,在石头上划来划去,划出刺耳的响,惊得房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前几年听说要开发古镇,来了些戴安全帽的人,拿着图纸在镇上转悠。他们说要把老房子修一修,再挖条人工河,搞成旅游景点。我又去了一趟,见着工人正在给木头房子刷漆,红的红,绿的绿,倒比当年还鲜亮,就是看着有点假,不像老房子该有的样子。张记包子铺的招牌又挂了起来,只是里面卖的包子,皮厚馅少,咬一口直掉渣,再也吃不出爷爷说的香味,有回听见游客说“还没速冻包子好吃”,听得我心里不是滋味。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拿着大喇叭喊,说要复原“古镇十二景”,可他指着王老爷家的老槐树桩子,说是“百年紫藤”,听得旁边晒太阳的老人直撇嘴,说“这后生怕不是眼神不好,槐树和紫藤都分不清”。
   码头边新修了个观景台,用的是新石板,平平整整的,却没了当年被脚磨亮的光。有游客在这儿拍照,举着手机对着河水拍,拍完就走,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堆过多少桐油,也没人记得那些扛着货物、喊着号子的搬运工,他们的号子声以前能顺着河水传到十里外的村子。王老爷的老宅子改成了“民俗博物馆”,里面摆着些旧农具、旧陶罐,墙上挂着老照片,有穿长衫的人,有木船,还有当年热闹的集市。只是看照片的人走得快,没人停下来想想,这些照片里的人,曾经在这镇上过着怎样的日子,他们的笑声哭声,都藏在这些老物件的纹路里呢。
   现在的古镇,街上总响着游客的笑声,商店里卖着全国各地都能见到的纪念品,珍珠项链、塑料手镯,看着花哨,没一点古镇的味道。到了晚上,灯笼一亮,倒也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只是站在街心,闻不到桐油味,听不到铁匠铺的叮当声,连河水的味道都变了,带着股消毒水的气。有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是镇上仅存的老住户,她说现在的河水看着清,却养不活以前的鱼了,“早年一网下去,能捞起半网子鲫鱼,现在连虾米都少见”。她的摊子就摆在当年刘老汉补鞋的地方,有时候会对着码头发呆,说“总觉得能看见老刘师傅坐在那儿,手里拿着锥子,一下一下扎着鞋底”。
   有天傍晚,我在古镇的角落遇见个老人,他是土生土长的古镇人,正坐在自家老房子门口抽烟。他指给我看墙根下的一块青石板,上面有个浅浅的坑。“这是当年张记包子铺的秤砣砸的,”他说,“有回掌柜的跟人吵架,气糊涂了,把秤砣往地上一摔,就砸出这么个坑。”他笑了笑,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了一下,“现在的人,谁还知道这些哟。”
   我望着远处亮起来的灯笼,听着游客的喧闹声,突然觉得,这古镇就像那条清水河,水还是那水,可流着流着,里面的东西早就不一样了。兴旺时的热闹,衰败时的冷清,如今又被新的热闹盖过,只是那些藏在砖缝里、石板下的故事,怕是要慢慢被忘了。就像那棵老槐树,早就没了,可镇上的老人还记得,它开花的时候,香得能让人忘了所有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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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水西古镇曾是清末民国时期的繁华水路码头,两条河流交汇处的平地成为古镇的根基。这里曾是商贸中心,码头上木船往来,街道上人流如织,商铺林立。老槐树下的瞎子算卦,王老爷家的宅院,张记包子铺的热包子,都是古镇的标志性记忆。然而,随着公路的修建和洪水的侵袭,古镇逐渐衰落,老店关闭,居民外迁。近年来,古镇被改造成旅游景点,虽然外表光鲜,却失去了往日的韵味,老物件和照片成了历史的见证,但新一代人对古镇的真实故事知之甚少,古镇的传统文化和历史记忆在现代化的浪潮中逐渐消逝。作品意境深邃、语言优美凝练。感谢赐稿宁静,问好秋安。【编辑:开心的秋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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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开心的秋蝉        2025-09-05 16:36:19
  语言优雅,具有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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