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一条消逝的路(散文)
这条路,歪歪扭扭,起起伏伏,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连接了沿途的田地和村庄,是人们硬生生用脚走出的一条通往镇上的捷径,在少年时期,我曾无数次走着这条路去镇上的中学读书,那时候时间流逝得慢,这条路用它独有的姿态,穿过村庄,爬过高梁,漫过沟底,日复一日像一道伤疤一样盘踞在家与学校之间。曾几何时,好像时间也就迅速了,村庄里的人少了,孩子也少了,沿途的田地荒芜了,通往镇上的路不再用脚步来丈量,新修的公路上摩托车和汽车在奔驰,这条捷径就突然变得安静了,在自然的风蚀中竟也发酵出了楼兰般消逝的忧伤。
初中毕业我再也没有去过镇上,2019年的冬天,我再一次走上这条路,是为了去镇上给父亲销户,出发的时候母亲已经反复叮嘱:“你不要走老路,上学时走的路已经没人走了,几乎被野草都覆盖了,你去怕是找不到路的。你还是沿着新修的路去吧!”母亲说完,又抚摸着父亲的身份证,最后和户口本一起递给了我,我不敢多说话,害怕多说一句话,又惹起母亲的伤心,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了家门。我心理充满悲伤,还是不自觉的走了上学时去镇上的老路,我走到出村的一个“豁陷”,“豁陷”像一个村庄的天然的门,是村子通向外面的一个豁口,老年人这样叫着,一代一代传下来,就成了一个标志性地方的名词。豁口处的大柳树干枯的枝丫在风中瑟瑟发抖,我站在豁口处,看着这条延伸到下一个“豁陷”的小路,好像一下回到了初中时期,冬天的白天时间格外短,放学了紧走着天就黑了,由于黑夜带来的恐惧让我边跑边走,当我走到这条小路上的时候,父亲总站在村口的豁口处等我,他会点上一支烟,我在黑夜里看到忽明忽暗的烟头,心里一下就不害怕了,父亲听到我的脚步声,就故意提高嗓子干渴两声,他用这种方式让我知道,路的这头他在等我,父亲说:“晚上不能直接呼叫名字,对被叫名字的人不吉利。”这样我就能放慢脚步喘上一口气。如果遇上下雨天气,等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一看见我进门,立即给我端上准备好的饭,我就狼吞虎咽的吃着饭,同时还给父母讲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说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们总会反复叮嘱我。“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父亲给我清理布鞋上的泥,然后把湿布鞋放在土炕上暖着,到了第二天穿鞋的时候布鞋既干燥又干净,还会有丝丝暖意。等我吃完饭,父亲和母亲看着疲惫不堪的我,就说:“娃,早点睡吧,明天又要早起。”我答应着,可是还是会写完作业再去睡觉。每每想起那时的情景,我心中便涌出一道道暖流,让我感觉那时候生活虽然艰辛,但是处处都充满温情。现在走在这条小路上,蒿草已经淹没膝盖,土路随着时间发酵而变得松软塌陷,我一步一步走着,来到了连接另一个村的“豁陷”。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每个豁陷都有几棵老柳树,而且看着年份不少,我眼前的这个豁口是我的村和另一个村的界限,过了这个豁口,另一边就是另一个村的田地和村庄,每次我去学校的时候,总是天不亮就出发,父亲总会把我送在这到这个地方,然后就说:“你快点走,路上不要停,也不要和路人说话,你上了“南家屲”的坡顶我就能看的见。”然后我就开始小跑,下了一个小道,穿过一片坟地的时候,路旁的杏树被风吹的“沙沙”的声音,让我不自觉地加紧了脚步,等到了一个村庄的时候,村庄里的鸡鸣叫的声音会让我稍微有些安心,我才会放慢脚步。现在这个村庄,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缘故,村庄变得没有以前热闹了,以前农家门前拴驴的土槽坍塌了,房子已经是破败不堪,村里只有几户有人生活着,其余的都已经搬空,有的搬到不远处的新农村,有的搬到外地,只有几家的老人还留在这个旧村子里。我走过依然泥泞的下坡路,来到了“南家屲”坡底,坡底有一条小溪,我上学的时候,由于干旱,经常干涸着,偶尔下雨的时候会有混浊的流水,我那次走过的时候,水流一改往常的清澈。以前上这道能累死牛的坡时,总感觉头和脚都有种挨地的感觉。现在山依旧特别陡峭,石砾磕着脚底的感觉和很多年前是一样的,路上长出了很多的野沙棘,杂草丛生,我艰难地爬到了坡顶,和以前一样快速地爬坡,好像和许多年以前,父亲在一个豁陷口望着我一样,我想快速站在坡顶让父亲看得见我。当我站在坡顶,和少年时候站的同一个地方,再次回望父亲送我的豁口,远处豁口处的老柳树隐约可见,当时父亲就这样远远的盯着这个地方,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才能安心的回家。就这样每一学期开学前几周,学校不让住校的时候,父亲每天接送我,最后学校允许住校的时候,父亲会把沉重的行囊独自扛上,把我送到学校,走在路上,他从来都没有喊过累,也没有抱怨过,那时候,我虽然知道行李很重,可是父亲总是把最轻的给我。和父亲走在一起,他那稳健的脚步让我一度以为父亲不会感觉到很沉重。直到我做了母亲,我和儿子在一起,我扛着沉重的东西的时候,我能感觉沉重感压着骨骼的疼痛感,但是我还是能够用轻松的姿态让儿子释然,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轻松感。父亲用自己的方式,陪伴我们成长,他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会有出息,而且一定能够走出黄土地,过轻松的日子。
爬过这个坡,剩下的路还算平坦,虽然是小路,走的人少,但是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其中穿过田地的路被荒草覆盖了,走过几片荒田,再走就到了许家巷子了,说是一个巷子,从我最初上学的时候这里已经没人住了,两边只剩下了垒起的土墙,现在和我上学的时候剩下的土墙一样,可见这些土墙的存在,可能是为了告诉过路的人,这个叫做许家巷子的地方,曾经住过很多人家,现在这些人家在别处落户了,即使现在很少有人走这条路,他们依然存在着。穿过了许家巷子,我就加快了脚步来到了镇上,找到了镇政府,给父亲办理销户手续,当工作人员拿走父亲的身份证,用冰冷的剪刀剪去身份证的一角,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下来,这是一个痛心的真像,这是一个我一直无法面对的结果,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我从未承认过,我回家看不到父亲,我心理总想着是因为父亲出了远门,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我还能见到父亲,可是这一次将父亲在这个世间的身份消除之后,我的内心彻底崩塌,关于父亲的记忆在我的大脑翻滚着,我努力的让每一分记忆都清晰,不想遗忘任何一点,我想把他们拼凑在一起,就像一步很长很长的老旧电影,越想心理越难过,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如何沿着原路返回去的,我回到家的时候,天快黑了,那个晚上我和母亲都很少说话,昏黄的灯光像流水一样静静地随着时间流淌,漫过了那个寂静夜晚。
我走过了无数的路,唯有这条路,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条路,有父亲踏过的脚印,也有父亲的希望,他每次将沉重的行囊背在自己的肩上,就像扛起了子女们的未来,多少个春夏秋冬,父亲将自己的儿女从这里送出去,又站在“豁陷”口的老柳树下,点上一支烟,在黑暗处,烟头一闪一闪,就像一个灯塔,等待着自己的儿女回家,父亲用自己一生的心血,铺就了我们成长的道路,让儿女们依靠着如山的父爱走完了成长之路。在父亲去世之后,我越深刻的感受到他对儿女的爱有多么的深厚,这份深切的爱让记忆变成了一束光,让我在生活这条路,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能有足够的毅力扛下生活的酸甜苦辣。而这条充满我少年时代记忆的路,在时代的变迁中,虽然慢慢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它以它独有的姿态出现,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最后以最初的样子回归了田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即使在很多年后来,我走过了无数的路,但是这条路的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甚至路边的一草一木都会清晰在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