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
　　 从山的褶皱里走出来
　　 像一条看不见的河
　　 轻轻，掠过芦苇的发梢
　　
　　 阳光，
　　 被水切成碎片
　　 又被水一片片拼回
　　
　　 沙粒在水底呼吸
　　 像一群沉默的老人
　　 讲述着，没人能懂的故事
　　
　　 我坐在石头上
　　 脚伸进水里
　　 冰得像从冬天借来的手
　　
　　 远处的鸟，
　　 用翅膀写下一行诗
　　 然后飞走
　　 不留标点
　　
　　 河水绕过我的脚踝
　　 带走了
　　 一些看不见的东西
　　
　　 流沙河
　　 你是一条细长的时间
　　 把春天藏在深处
　　 把秋天，放在岸上
　　
　　 二
　　 童年的笑声
　　 在浅滩上跳跃
　　 像石子，
　　 在水面上，跳了一下、两下、三下
　　
　　 我们追逐
　　 在阳光与水的缝隙之间
　　 手指沾满了泥
　　 也沾满了光
　　
　　 父亲说
　　 做人要像水
　　 清，且向前
　　 那时我不懂
　　 只看见水底的小鱼
　　 在我脚边，游来游去
　　
　　 母亲的棒槌
　　 敲打着衣服
　　 也敲打着午后的安静
　　 泡沫在水面上盛开
　　 像一朵朵短暂的花
　　
　　 阿强能让石子跳七下
　　 我只能跳三下
　　 直到那个傍晚
　　 夕阳把水面染成金色
　　 我终于，
　　 让石子跳了六下
　　
　　 流沙河
　　 你记住了我的每一次失败
　　 也记住了
　　 我每一次微小的胜利
　　
　　 三
　　 秋天
　　 芦苇把白发交给风
　　 风把它们撒向河面
　　 像一封封没有收件人的信
　　
　　 野果在枝头
　　 红得像刚刚学会的词
　　 被小鸟叼走
　　 落进水里
　　 慢慢漂远
　　
　　 河水凉了
　　 凉得像一句
　　 未说完的话
　　 停在喉咙里
　　 不肯落下
　　
　　 我曾在这儿捡过一片叶子
　　 夹在书页间
　　 多年后翻开
　　 叶脉依旧清晰
　　 像一条缩小的河
　　
　　 流沙河
　　 你知道所有石头的名字
　　 知道每一只蜻蜓
　　 停在水面的理由
　　
　　 你从不说话
　　 却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
　　 你从不挽留
　　 却留住了我所有的影子
　　
　　 冬天来了
　　 霜在岸上写字
　　 冰在水里做梦
　　 你在冰下
　　 继续走你的路
　　
　　 四
　　 我离开的时候
　　 河水没有挽留
　　 只在我脚边
　　 轻轻打了个旋
　　
　　 城市的夜
　　 亮得像一条不眠的河
　　 却没有沙
　　 也没有芦苇的影子
　　
　　 我常在梦里
　　 回到那块大石头上
　　 把脚伸进水里
　　 冰得像从冬天借来的手
　　
　　 流沙河
　　 你是我心中的一枚印章
　　 盖在记忆的纸上
　　 永不褪色
　　
　　 当我老了
　　 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像一片落叶
　　 顺着你的水流
　　 慢慢漂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