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挤不进去，挤来挤去还是在外围旋边边。只能等别人都报完了，只剩下了我，我才凑到桌前。不料那位负责报名的老师却对我说：“谁家的小妹妹，到别处去玩吧。”我嗫嚅着对老师说我要报名。那位老师问了我的姓名，在报名册上找到了我的名字，看了看说：“哟，成绩还挺高的。这么小，就上初一了。”他又多看了我两眼。因着这一面，老师和我都对彼此有了较深的印象。
　　 没想到，他竟成了我们的数学老师。初二上学期，任课老师大调换。当他第一次走进我班教室时，我的心竟然莫名地紧张起来。从他看我的眼神中，我觉得他还记得我。他果然记得我，第一节课上就能看着我叫出我的名字！我小小的心涨满了喜悦，充满了被人关注的自豪感。
　　 他对我也没有更多的偏私。只是上课时多看我几眼，在我发愣的时候，适时地叫我回答问题，闹得我上课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代数和几何本就是我的强项，只要稍用点功，就能一路遥遥领先。发试卷念分数时，他的语气也似乎很平淡，似乎我的成绩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次小测试，我不知怎么搞的就考砸了，看到试卷上的分数，我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手抖得拿不住试卷。他走过来，只对我说了一句：“没关系，下次会考好的。”看着他脸上浅浅的微笑，我发白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到平常。
　　 八十年代初期，教师是极清贫的。乡镇中学的男老师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很难。像他那样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就更难了。一段时间，有一个女的常常带着小凳子到班上来听课。八卦的女生说这个女的是他的对象，准备参加招工考试，特地来听课补习的。我盼望着这个女的能顺利招工，那他就有对象了。后来，又是那几个消息灵通的女生说，那个女的招了工后就和他吹了，和他好就是为了让他补习数学。学生爱传老师的闲话，女生们说他总是找不上对象，因为他太矮了，谁能看上他呀。别的年龄相仿的男老师都结婚了，他还是单身。他可能永远找不到对象了！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竟萌生了这样的想法：“老师，别着急，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我们班构成复杂，一些来自厂矿企业的学生自觉高人一等，喜欢耍蛮使横。在校园里打架，动刀子的事时有发生，课堂上顶撞老师，甚至和老师对打的事也曾有过。在这样的班上上课，和这样的学生打交道，没有智慧和胸襟怕不行吧。他在男生中也没有树立起威严有加的形象。不过，混蛋男生们对他还客气，谈不上多尊敬，至少不敢触他的霉头。除了在课下背过他的时候，“X矬子”“X矬子”地这样叫他。
　　 老师上课很精彩。圆规、三角板在他手中左右移动、上下翻飞，煞是好看。擦黑板的姿势也很潇洒，轻轻一挥，粉末纷纷扬扬，像雪花一样飘飘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衣肩上。他讲课时激情饱满，全情投入，矮矮的他在讲台上神采奕奕。他思维敏捷，语言幽默，解题的思路清晰，跟上他的节奏听课，让你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我想，他是把最好的自己留在了讲台上。这样的老师，自有他不可阻挡的魅力。我想当老师的念头，也许就起源于他吧。
　　 他夸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生。这话曲折地传到了我耳中，我心中的激动和狂喜不言而喻。从此，我就沾沾自喜地领收了“聪明”二字几十年，似乎自己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细想来，正是从他给我们代课起，我在班上才横空出世，“绩”压群雄。初二到初三毕业，每次考试我在班上总是稳稳夺魁，惹得一些学习好的男生十分恼火，攒着一股子劲想超过我。
　　 初中毕业两三年后的一天，我在一家商店里偶然遇到了他。他看上去还是那样神采奕奕，长裤脚还是低低地拖着，似乎要摩擦到地面上了。那时我还想，他找到对象了吗？想起当初的那个古怪念头，既脸红又可笑。
　　 前几年，在医院的长廊上我又看到他了。那天，我和他在B超室外候诊。他老了许多，完全是一副中年男人的模样。额头的皱纹很深，眼角神色间堆满了沧桑和疲惫。我悄悄指给老公看，说他是我中学的数学老师。老公说，你去打个招呼吧，要不约上一起去吃饭。我想了想说，不了吧。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哪位老师会认识自己三十年前教过的一个小毛丫头呢！那天，我身体状况极差，连说话、走路都吃力。这样的我，和三十年前那个蹦蹦跳跳、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丫头怎么能重叠起来呢？分明就是两个人嘛。
　　 岁月碾压过我们匆匆而去。我自己也踏上讲台近三十年了。我没有为自己的矮个子自卑过。当我遇上一些混蛋学生时，就更深地体会到他当初的不易。老师，是你的一言一行默默地影响了我。是你用欣赏的目光，为一颗敏感脆弱的心灵打开了一片晴空。我真诚地对您说：“谢谢您，老师。您是我一生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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