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 】收惊(散文)
收惊,也叫“叫魂”,是不是迷信?我不知道,过去,老人都信这个。孩子受了某种惊吓,失魂落魄。大人遇到某些“不净”,失眠盗汗。都叫“丢了魂”,是要用一下手段来给他们叫魂压惊的。
今天是中国传统的中元节。中元,道家称之“鬼节”,佛家称为“盂兰盆节”。说是,这一晚,地府大门洞开,鬼都出来游街乞食,祖先的亡魂要回家看看。这晚,活着的人要放河灯、焚香烧纸,祭祀祖先的。在这一天,佛家要举办法会超度亡灵。
中元越近,阴气越重,却是遇到厦门吉岛合唱团,用闽南方言唱《收惊歌》,木鱼声声,香烟袅袅,歌声低沉,庄严肃穆。似乎,是在寻找那个时代古铜色的记忆。音乐演奏的指挥,是个身材修长的女子,长发披肩,美丽的面容慈祥清冷,如观音。
“收惊”的歌谣唱到:天清清,地灵灵,哪吒七岁点分明。头戴老君带,身穿素衣数万兵,上山打猛虎,上天庭叫天将,落地下来救万民。香烟通法界,拜请收魂祖师降云来,四大金刚降云来……
我并不觉得荒唐,或是愚昧。我看到是我们祖辈曾经的虔诚和敬畏。我们现在却缺这些灵魂里的东西。
记得,在我们还是幼童的时候,闹夜哭,我们父母也是要为我们叫魂的。母亲没有那多仪式,却是坐在床边手轻轻抚着我们的额头,低声念叨:“宝宝别怕,妈妈在。”
“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哭夜郎,过路君子吟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或是,把这些写在纸上贴到路边的电杆上,让路过的人去念。我想,当时,父母一定在想:“总会有人念的”。
我听闽南的《收惊歌》,却想到这些。
我还想到,刚刚过去的北京“九•三”大阅兵……你们还记得不?有一辆挂着“1945”牌照的检阅车,缓缓驶过天安门,车上的立麦前,空着,空无一人……你看,车在走,路在延伸,三军列阵,铁流滚滚。战机呼啸,划破长空,导弹沉默前行。
1945,不是一个普通的年份。
它是枪声停歇的年,是山河重光的年,是无数人倒在黎明前,却没能看到胜利的年。
这车,就是我们祖国母亲,在为伤亡在日本侵略者铁蹄下的三千五百万儿女“收惊”,在为那些战死在抗日战场上的,三百八十万战士们的亡灵“招魂”,似乎在呼喊他们:“归来吧,看看如今的中国,如你所愿,山河无恙,国泰民安。”
所以,这辆车,空着。
这车空着,但比任何一辆都重。它承载的是血衣、战旗和无数慷慨赴死的遗书,它承载着黄河的怒吼、长城的倔强和千千万万不屈的灵魂,它承载着祖国过去、现在和未来。
有时,我在想,自古以来,中国人是讲传承的,这传承在“祀与戎”,在“仁和义”,在“情和理”,在“家训和族谱”,在那一句“恕孩儿忠孝不能两全”,在那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刻,该问一句: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们的阅兵,让现场的外国记者激动落泪。伊拉克记者看完阅兵流着泪说:“恭喜你们,真的恭喜你们。”他的中文名字叫方浩明,出生在战火纷飞的国家。他说,他比谁都渴望中东能够实现和平,渴望那里的人们能够像我们中国人一样过上安稳、平常的生活。
当今世界,战乱不断,火光冲天,废墟遍地。乌克兰,医院走廊躺满伤员,麻醉药用尽后被迫钢锯截肢,儿童被征入伍,战死壕沟;加沙地带,母亲在废墟中搜寻孩子,以色列的坦克、推土机碾过居民楼,导致数千儿童死亡,平民每日仅靠两瓶水、半块饼生存,甚至在海边解决排泄问题;缅甸,炮弹炸毁菜市场,难民逃至中缅边境搭窝棚,偷渡船挤满卖房凑钱的民众;叙利亚,防空洞内居民靠蜡烛计数日子,孕妇在垃圾堆中寻找食物……
八十年前,我们的遭遇比他们还惨。
是谁用肩膀扛起了闸门,给了我们一条生路?是谁用血肉之躯为我们铺平前途?今天,又是谁在呵护着我们的和平?去年的十一月,我旅游云南,期间,专程去了一趟腾冲的松山。在松山的抗日烈士陵园里,纪念碑前的广场上,整列整列立着一群群娃娃兵的塑像,我带着鲜花和糖果,去看望他们。1944年5月,松山战役在此打响。那里埋葬着战死的一千多娃娃兵,他们小的才九岁,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他们还是稚嫩的孩子,很多人还没有枪高。而这些孩子在那一年把生命留在了松山的沟沟壑壑中……淞沪会战前夕,有这样一张童稚的脸庞,背着老式步枪,歪着脑袋,明亮的眼神看着记者。记者问这个娃娃兵:“你赤着脚穿着草鞋,不冷吗?冬天怎么办?”这个小兵说:“我们活不到冬天。”
八十年过去了。
《收惊歌》在今天低沉地唱起。今年的中元之夜,连月亮都是血红的。
2025。09。07。浐灞半岛云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