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上塬,下塬!(散文)
引子
我还在朦朦胧胧的熟睡中,就听到了“豆-腐-哎-呀-;豆-腐-哎-呀……”的吆喝声。
我以为还在梦中,却又似乎闻到了豆腐的豆香味,便咂了一下嘴,一翻身又沉沉睡去。醒来后,牙齿在嘴里咬动了几下,鼻子抽了几下,并没有什么豆香味。揉了几下惺忪的睡眼,清醒了一些。哦,卖豆腐的是从街门前头走过,在门上吆喝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已经走远了。
“妈,妈,“豆-腐-哎-呀-”从哪里来的?”
“从塬上下来的。”妈说。
塬上?对,他是从塬上下来的,下来的时候天还是黑乎乎的,我遇不上,但他回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男人挑着担子,担子两边挂两个圆竹盘,上面盖着灰不塌塌的纱布。这个时候,豆腐已经卖完了,他脚步轻盈,卖下钱的喜悦让他心情畅快,走路就带着风。时隔数年,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唯一记住的是一声又一声的吆喝,还有他担着一担豆腐出来叫卖的家乡——“塬上”。
塬叫贾村塬,也叫蟠龙塬。
站在老屋的门上,顺着沟里往塬上看,青黄青黄的一片又一片,还有林林总总的绿,青的是树,黄的是土,绿的是草或者麦苗。塬边最高处与天相接的地方,有灰溜溜的几排、几堆、几簇簇树,像孤零零的士兵守卫着那个塬,其他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仿佛和天接壤在一起。
塬上是哪里呢?经常听到卖豆腐的吆喝声的那个年纪,我大概还吊着鼻涕穿着开裆裤,没有去过塬上,所以,那个时候我真不知道。
婆穿着对襟的袄袄,头上顶着帕帕,一对小脚一点点挪动着在院子里扫院,喂鸡喂牛,给爷做饭,照全着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三个孙子孙女(那时候弟弟还没有出生)。日子一天一天往前掀,春来了,又走了;夏来了,又走了;秋来了,还是走了;最后,冬天来了,硬扎扎的冷,婆把炕一烧热,姨婆们就来了。
姨婆是婆的姐妹,好几个姐妹,为了方便称谓,有时候,只能按居住的地方称呼。大姨婆从肖村来,肖村就在我们村的隔壁,大姨婆也是小脚,脚小的可怜,她也穿对襟袄袄,但是拄着拐棍;有一个姨婆从一个叫“小海子”的村子来,可能是在河对面的某个地方。这个姨婆和她其他几个姊妹不同的地方,就是有时候从兜里抽出纸烟来,自己点着抽,边抽边冒烟。腊婆抽烟,在那个时候还真是个稀奇;还有两个姨婆,一个从一个叫“小韩村”的地方来,最碎的姨婆从一个叫“东坡”的地方来。这两个地方,都在塬上。
后来才知道婆在她的姐妹中排行第二。所以,从塬上来的两个姨婆,是来看她的老姐姐的。姨婆们从遥远而神秘的塬上来,带着看呈(礼物),引着他的孙子们,或者引一个,或者引几个。这些个弟弟们(应该都没有我大),从塬上下来的弟弟们,刚进院子时还腼腆,过一会时间就从衣服兜兜掏出来耍货,和我们姊妹三个耍起来。塬上来的弟弟们,他们是爸和伯表兄弟的孩子。他们在姨婆的带领下,从塬上下来,走过陡峭不平的坡路,来到半坡里我的老屋。这么远,他们怎么走得动呢?我想。大约姨婆们不是小脚,也或许是裹了一半没有裹成三寸金莲的半成品的脚。她们想念自己的姐姐,便“跋山涉水、翻山跃岭”从塬上下来,不过,要走这么远的路,还要招呼喊喝活蹦乱跳的小孙子们,让他们不要到崖边里去,好好走路不要拌倒弄脏新衣服,真不容易。
“小韩村”姨婆和“东坡”姨婆,在我的少年时代经常会下塬来我们家,那个时候,对于塬上的概念和认识,多数是来自于她们。
碎姨婆是婆姊妹伙里最小的,幸幸苦苦拉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对于塬上说的多的便是那个地方缺水,庄稼田地靠天吃饭,缺水当然粮食就减产,能让她的孩子们我的叔叔姑姑们吃饱实属不易。有时候当我渴急想喝水的时候,便想起姨婆说的缺水干旱的塬上。婆姊妹七个,年龄上相差也不小,碎姨婆最小的女儿我的姑姑只比我大十岁,姑姑又甚至比我们几个平辈的哥哥姐姐还小,或者和她们一般大。尽管这样,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该叫姑的叫姑,该叫姨的还是在叫姨。姑姑跟着姨婆来我们家,在她几个姨跟前乖巧孝顺,聪明伶俐,让我们从小就记住了她,记住了这个从塬上下来的年轻的姑姑。
“小韩村”姨婆最碎的女儿,嫁到了我们队里。这个姑姑利练能干,见人己常(方言,热情的意思)。这个从塬上下来的姑姑,和姑父勤劳持家,亲戚们提起来都说sháo得很(方言,勤快,勤劳的意思),放下铁锨拿起䦆把,放下䦆把捉起镰刀,农闲时踩着缝纫机又缝被单又做衣服,谁见谁夸。性格开朗活泼,有她的地方,就热闹无比,笑声不断。
小时候,曾经跟着婆上了几次塬,长途跋涉去了姨婆们的家,只是一路跟着走过,关于这两个地方的方位,到底在塬上的东南还是西北,根本没有概念。
我只知道,塬上,有两个姨婆。她们一个在“小韩村”,一个在“东坡”。
(小韩村隶属于陕西省宝鸡市金台区蟠龙镇,位于镇政府的东南方向。小韩村之名第一种说法,据说出自一段历史故事。1665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至宝鸡蟠龙塬的大韩村,因当地兴隆寺火灾且缺水,康熙帝赐名“大汉村”,寓意加水。但1690至1693年,宝鸡遭遇干旱和瘟疫,村民认为“大汉”不祥,便将村名改为“大韩村”。后因行政区划调整,其南侧的小村庄则被命名为“小韩村”。此资料“沐川”弟提供。)
(东坡村地处贾村塬正东,紧靠东塬边,故称东坡村。1984年由原在此地的贾村生产大队,后改为东坡村村民委员会。)
上塬
如果每天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待一天,时间一长,就会心生泼烦。
晚间风一吹来,居然有一丝凉意,秋天来了,来得无声无息。暑假里,公司好几个同事请假去旅游。没有听他们说旅途中的美好与遗憾,只是出去了,也就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抖音里有很多人发了旅游的视频,玩得很开心,据说旅游是从自己呆烦的地方去别人呆烦的地方,这也不过是出不去人的在表达自己酸酸的心情而已,能出去玩,谁不愿意出去呢?
泼烦的心情在蔓延。我也要出去转一圈了,我想。
把该放下的放下,出发!
摩托车开动走了不到10公里,下雨了,头盔上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淌,已经挡住了视线,衣服也有些湿,我和妻把车停在路边,取雨衣吧。她边穿雨衣边问我,怎么办?走,还是等雨晴?手机打开看了几遍天气预报,貌似要下到11点,现在才9点半。走!我说,塬上的那一片天似乎亮着,上了塬或许就不下了。走!我要上塬,去塬上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摩托车在雨中奔跑,雨衣被风吹得呼啦啦乱响,风顺着衣服钻进了身体里,透心凉,好冷啊!这时,我便后悔出门时未穿厚外套了。按说应该未雨绸缪,可人生有几件事能够做到预则立呢?淋雨就淋雨吧!生活不可能一直没有风雨而风平浪静。
一上塬,我就晕头转向。哪达是东?哪达是西?我们该往哪里去呢?第一站我想去广福村,广福村这几年名声在外,也可能一直名声在外而我不知道而已。广福村的名字多么好听啊,广前福后,广积福缘,广纳祥福,去了这个村子也能沾些福气。广福村位于陈仓区贾村镇最南,是远近闻名的“文化村”,也是钟灵毓秀的地方,历史上村庄里石匠、木匠、铁匠、书法家辈出。据说到了广福村不要逞能,我是抱着崇敬的心情去的。对塬上的地方很陌生,这一次来或许也是走马观花的看看。手机导航用起来并不顺畅,似乎一上塬导航就有些“洋来”。好不容易到了广福村,细雨中的村庄并没有看见几个人,停下车拍了照,东张西望的看了看。想寻找关于古今名人的踪迹,终究还是没有看见,我们下来活动一下腿脚,在细雨中继续往前走。
第二站,我要去杜家凹。妻问我下一站往哪走,我心里有数却并没回答,听见她问我就装没听见。我给她说,随心所欲的转,去哪我也没哈数。到了杜家凹村,我还得得得瑟瑟的给她讲,这是杜家凹(wā)村,人家说,到了杜家凹不要卖文。其实路边有村子简介,村名带了拼音,凹念(āo),我没在意,回家后第二天晚上,突然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个杜家凹不就是我小时候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方言叫“兔阿鸟”的地方么?越想越合适,对,就是“兔阿鸟”。方言听起来那么奇怪,但实际上,村名听起来也平淡无奇,杜家凹这个名字和王家崖比起来,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杜家凹名人辈出,百度资料上说,杜家凹有姓容的,有姓贾的,就是没姓杜的。在明清科举时代,杜家凹容姓产生了7名进士和举人,清代《宝鸡县志》记载,“杜家凹容姓乃宝鸡之望族也。”在当代,从杜家凹走向全国的容姓子弟层出不穷,人才辈出,尤其在教育、科研及文化界不乏精英人士。现今杜家凹容姓约有4000余人,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这个时候,雨不怎么下了,可穿梭了一条又一条乡村公路,路边的牌子一会儿是蟠龙镇,一会儿又钻进了贾村镇。我们在蟠龙和贾村两个镇中间穿梭,看来他的两个镇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一对亲兄弟一样难分难舍,反正都在塬上,继续走嘛!
此行是有目的的。
出门前,我给妻说要去县功镇,要去她没有去过的县功镇,她兴致盎然,走在路上一个劲催促,走走走!可是出来看景你倒是急啥哩嘛!慢慢走,慢慢看,风景才能尽收眼底么!
路过一个叫扶托村的地方,被这个奇特的名字所吸引,似乎以前听说过谁的什么人的家就在这儿,但从没有来过。资料上说,“扶托”就是蒙语“滹沱”(水泡子)的转音。扶托村所在区域至少在商晚期西周初期就有村落城垣,1983年扶托村出土了西周早期青铜器“夨膡盨”,是研究当地历史文化的重要实物资料,村名“扶托”有说法认为是蒙语“滹沱”(水泡子)的转音,也从侧面反映了村子可能与古代民族融合、迁徙等历史有关,这又是个历史久远的村子。
顺着几百米的钢架通道进去,没看见村介,也没有找到村委会,调了头又转了出来上了大路。延路许多地方的地名很有特点,比如文酒,不知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字面意思,大约这个村曾经的名人既有文化,又爱喝酒,也或许酿酒更是一绝吧?
雨晴了,天上乌云密布,远处的山群烟雾缭绕,煞是好看。突然前面那一段路上,车辆和行人都不动了,隐隐听见传来唱戏的声音。前方过会唱戏,居然堵路了。小车,电动车,行人不断往前赶。妻问一个老汉“叔,前面做啥里那么多人?”“XX村过会唱戏里。”提板凳的老叔说。村名也没有听清,“还有哪条路能下县功去啊?”妻问。“再没路了,就这一条路”。他边往前走边说。堵车了,只能等着,刚刚雨晴,路边的地里烂泥淌水,车也没有办法开进去,只能顺着路往前挪。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翻开手机一看,显示的是“郑家山”。这一条路并不宽,一会时间竟然挤了个水泄不通,汽车和摩托车走不了,行人也走不了。好在有村上的人在路边指挥,堵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才通了。我们挤到了戏场一看,戏台上正在唱戏,唱得啥也没太注意,不过人还不少哩。男女老幼都有,看戏的多是些老人,年轻人不是提着礼当急急忙忙往前走,就是东瞅西看,善男信女提着香裱纸蜡往庙里赶,小庙里不断的响炮冒烟。最后查了资料,我们去的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一,那天正是七月一甘饮寺庙会。停下来转了一圈,一路风吹得人冷的手抖里,妻点了一碗洋肉泡,我要了一碗饸饹,吸溜吸溜吃完,终于不是那么冷了。不过,洋肉泡和饸饹并不好吃。
下塬
下塬了。
走到半坡,路边立了一个蓝色的小牌子,牌子上四个字“安常沟村”。看到这个牌子我心里一激动,停下来拍了一张照片。这就是“县功一家人”群里老前辈陈朝阳老师经常提及的地方,几十年前,他的妻子在这个地方插队10年,他的小儿子也是在这里出生,那10年中,他多次从工作的甘肃甘南草原来这里探亲,并顶替妻子参加过生产劳动。也是因为他我才知道了这个地方,没想到就在即将要下塬的半坡看到了“安常沟村”四个字。
到了县功镇了。
塬下的县功镇同样藏龙卧虎,有许多名人。一路走过去,从“县功一家人”作者群里的老师们文章中写到的桃园村、安台村、下河西村等地方,一一呈现在眼前。每一个村子村容村貌都非常美丽漂亮。那一位又一位的文化名人,就是从这些村子里走出来的。一路往前走,心中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导航导的是李家崖村。
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不过妻是不知道的。李家崖村前一段时间举办了首届龙渠书院浙陕文化走亲活动,据文友段老师的文章中介绍,李家崖村口有一棵七百多年的白杨树,龙渠书院有1500多侧各类书籍。此次浙陕文化交流活动意义非凡,来自浙江湖州的爱心朋友们不辞劳苦远赴三千里来到李家崖村,与当地的化文化名流深入交流,以文化为桥、以情谊为纽,让江南与陕西的厚重历史文化在此交融,让“感恩反哺”的种子在乡间生根发芽。所以,我也想去龙渠书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