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旁雍错：盐粒经卷
　　
　　 风把六字真言碾成细沙时
　　 湖正泡软雪山的影子
　　 像泡软僧人袖口磨白的补丁
　　
　　 转湖人的脚印盛着水
　　 每滴都在发酵前世的祈愿
　　 盐粒从经筒缝漏下去
　　 在湖底长成透明经幡
　　 鱼群游过，尾鳍扫过的地方
　　 经文便轻轻发芽
　　
　　 月亮是块没化完的冰糖
　　 沉在湖心
　　 甜，漫过石头的皱纹
　　 星子落进水里的声响
　　 是光阴在盐粒上
　　 啃出的细孔
　　
　　 ◎纳木错：星子余温
　　
　　 星子落在帐篷顶
　　 像没吹灭的酥油灯
　　 守湖人的咳嗽惊起水鸟
　　 翅膀拍碎了湖下藏在褶皱里的梦话
　　
　　 夜里的湖比天空更蓝
　　 蓝得能盛下所有未说的话
　　 比如去年冻死的格桑
　　 在水底把根须
　　 长成转经人的指纹
　　
　　 天快亮时
　　 湖已把自己叠成经卷的样子
　　 第一缕阳光翻开的瞬间
　　 半片经幡从浪里浮起
　　 沾着星子的余温
　　
　　 ◎羊卓雍错：蓝带咒痕
　　
　　 湖是大地解开的蓝腰带
　　 绸缎上绣着雪山的褶皱
　　 牦牛低头喝水时
　　 鼻尖碰碎的云影里
　　 藏着半句未说的咒语
　　
　　 经幡在风里数着圈
　　 每圈都缠着湖水的呼吸
　　 蝴蝶停在玛尼堆裂缝
　　 翅膀沾着转湖人漏下的祈愿
　　 像沾着经卷上未干的墨点
　　
　　 夕阳把湖染成金箔
　　 贴在高原胸口
　　 风过时
　　 能听见叮当的回响
　　 那是被浪揉碎的
　　 星子的骨头
　　
　　 ◎色林错：浪里碎圆
　　
　　 传说在湖底结了冰
　　 比千年冻土更硬
　　 被诅咒的国王
　　 正把月光磨成冰棱
　　 悬在水鸟翅膀上
　　 一晃，就晃成了浪
　　
　　 老阿妈把糌粑撒向湖心
　　 鱼群衔着麦粒游向深处
　　 像在缝补被浪揉碎的原谅
　　 湖在夜里涨潮时
　　 会漫过石头的记忆
　　 有谁的叹息混在浪声里
　　 碎了又圆，圆了又碎
　　
　　 ◎普莫雍错：冰下梵音
　　
　　 冰把湖封成镜子的冬天
　　 鱼群在水底练习呼吸
　　 每个气泡都是
　　 经筒转累了吐出的梵音
　　 阳光斜切进冰里
　　 光柱像神伸出的手指
　　 轻点着湖的心跳
　　
　　 春天来的时候
　　 冰开始小声地哭
　　 泪珠顺着裂缝往下写
　　 把冬天的冷
　　 写成春天的注脚
　　 最后一块冰融化那天
　　 鱼群列队游过
　　 像捧着经卷的僧人
　　 把冰下的暗
　　 念成了水面的明
　　
　　 ◎当惹雍错：太阳书页
　　
　　 苯教的老经师曾说
　　 湖是大地捧着的绿松石
　　 被雪山指腹摩挲千年
　　 每道纹路里都藏着
　　 太阳翻书的声响
　　
　　 湖底石头城的门窗
　　 都朝着北斗开
　　 断碑在水底写诗
　　 字迹被鱼群舔亮后
　　 风便抄成经幡上的密码
　　 只有转湖人的脚步
　　 能把它们译成
　　 可触摸的暖
　　
　　 星子落进湖里时
　　 湖眨了眨眼
　　 像把神的指纹
　　 轻轻按在经卷的末尾
　　
　　 ◎班公错：咸淡项链
　　
　　 湖把自己劈成两半
　　 一半甜，一半咸
　　 像思念在湖底结的冰
　　 一半融成泪，一半凝成盐
　　
　　 界碑的影子被湖水分成两段
　　 水鸟从这边飞到那边
　　 翅膀上的味道
　　 比界碑更沉
　　 压弯了风的腰
　　
　　 黎明把湖熨平时
　　 有鱼从咸水区游到甜水区
　　 鳞片上带着两种光
　　 像谁把两滴未干的泪
　　 串成了项链
　　 挂在湖的脖颈
　　
　　 ◎拉昂错：月光剑痕
　　
　　 他们叫我鬼湖
　　 可我只是把月光养得更冷些
　　 冷得能练剑
　　 每道寒光里
　　 都藏着没被认领的祈愿
　　
　　 湖底有鱼群拼的经幡
　　 满月时浮成半透明的网
　　 捞起岸上漏下的叹息
　　 风经过时总带着碎玻璃声
　　 像谁在暗处
　　 轻轻敲着无人应答的铜
　　
　　 其实我和玛旁雍错
　　 共用一块云的影子
　　 只是我的经幡
　　 长在更深的蓝里
　　 长在所有偏见的背面
　　
　　 ◎扎日南木错：玻璃城残页
　　
　　 古格的墙倒在湖里时
　　 砖块都变成了盐
　　 风舔舐湖岸的样子
　　 像在啃一块风干的时光
　　 湖底有座玻璃城
　　 断碑在水底写诗
　　 字迹被鱼群嚼碎
　　 吐出来，成了水面的涟漪
　　 像风抖落的经卷残页
　　
　　 转经筒转起来的瞬间
　　 玻璃城突然亮了
　　 像有人点亮了酥油灯
　　 照亮了墙缝里
　　 未化的雪
　　 和雪地里
　　 半句没说完的古格文
　　
　　 ◎昂拉仁错：荒原眼睫
　　
　　 荒原把最后一滴蓝给了湖
　　 让它替自己看云怎么飘过
　　 看风怎么吹动老石头
　　 湖眨了眨眼
　　 把所有景象收进瞳孔
　　 像收进经幡的褶皱
　　
　　 转湖人的脚印里
　　 草籽在悄悄发芽
　　 把每一步都长成看不懂的梵文
　　 夕阳落进湖里时
　　 湖突然眨了眨眼
　　 把光叠成经幡的样子
　　 让风替它念出
　　 没说的后半句
　　
　　 黎明来临时
　　 湖把藏了一夜的光铺开
　　 荒原醒了
　　 转湖人又开始走
　　 脚印叠着脚印
　　 像在湖的岸边
　　 写一首永远写不完的
　　 无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