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人生】半个世纪的回声(散文)
半个世纪的回声:我与力田的少年事(散文)
年初的时候,我回老家参加例行的体检,在闲暇里,特意到新搬迁的市博物馆去参观了一下。这里不仅是原市人大常委会旧址,这附近还有我原来的工作地——市委机关的旧址,更是我少年时一段重要的生活与成长的地方。我徜徉在熟悉的街道上,不觉中走到了我小学同学,也是我当时最要好的朋友王力田家附近,顿时勾起我对他的许多思念。
我与力田是1972的秋天,在北台小学相识的。当时我刚刚转到这所学校还不到两个月,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转到我们班的。他是我们班里一个很特别的学生:他的年龄最小,比我们班的多数同学都小两岁,据他自己说,他跟父母下乡时就跳了一级,这次回城又跳了一级。尽管他在班里年龄最小,但学习却很好,尤其是数学和语文,都是相当的好,几乎没有难倒他的题。他的长相也很特别,个头较矮,像是没长开的样子,一头卷曲黑里带黄的头发,额头很宽,透着一副聪明的样子。他患有先天的唇裂,说话的时候鼻音较重,一说话还略有口吃,但是还很爱说话,在老师和同学那里的人缘很好。
我俩的家离得很近,每天上下学总是一起走,所以没过多久,就成了莫逆之交的朋友,几乎形影不离。他邀我去他家几次以后,他的爸妈和哥哥姐姐也都对我的印象很好,我的家人也对力田很好,这样,我俩就走得更近了。也就从那时起直到现在,这种友谊已持续了半个多世纪。
现在,他远在北欧的挪威,我俩上次见面还是在2017年的夏天,他恰好回国,我特别邀请他回家乡看看,便专门抽出一天时间陪他看了煤矿博物馆,这里有他爸爸当年工作的影像展览。中午时分,我找了几个男女同学陪他一起吃饭叙旧,下午我又陪他去看了他家当年插队的旧地,参观了永陵和赫图阿拉城。在“老城”,我俩坐在凉亭里畅谈了大约两个小时,既有叙旧,又有在分离的这些年里各自生活与工作的情况,也畅谈了对未来的期许和想法。这次会面,对我俩来说是一次难忘的情感交流,这种事,恐怕今后很难再有了。
目前,我俩都已年逾花甲步入了老年的行列,回首往昔,真的可谓岁月峥嵘。对于那些如梦的过往云烟,我简单地撷取几朵记忆中的浪花,用来极粗陋地勾画出我俩半个世纪的岁月长情,相信一定能够从中品味出许多那个年代的滋味,抚今追昔,或许还会油然生出存于心底的人生感慨。
到他家看电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有电视的家庭极少。大约在1974年的夏季,一天傍晚的时候,我刚吃过饭,力田来到我家,进屋就神兮兮地压低嗓音跟我说:“哎!一会儿去我家看电视呗。”“啊!你家有电视了?”我惊奇地问。“是的,新买的”他骄傲地说。我问:“几点开始呀?”,他说:“七点”,我接着说:“这时候,你家人都回来了,我去不好吧?”他说:“没事儿,我跟爸妈说过了,请你来看电视,他们同意的。”我一听当然高兴了,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不到六点半呢,就说:“咱俩先出去玩一会儿,等快到点了再去你家。”他说,“好的。”我俩先在街上逛了一阵儿,估计快到点了就去了他家。我进屋先是跟他爸妈打了招呼,电视已经打开了,这是一个大约十六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外型是方的,但屏幕却像是椭圆的,电视机的上面蒙了一块漂亮的毛线编制的围巾样的东西,后面还抻着一根大约有近一米长的拉杆天线。这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着音乐,音乐的节奏感挺强,给人以力量和信心的感觉,屏幕上显示的是黑白相间的方格子。他爸妈示意我俩坐下,于是我和力田就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电视就开始了,先是播放的新闻,大约在七点半以后就开始播文艺节目了。我清晰地记得,那屏幕上的影像总是在晃动,有时像是电梯升降一样上下移动,喇叭里的声响也时常伴随着沙沙的杂音,这时力田走过去调整一下天线的角度就好多了。尽管这样,我并不以为那是多大的问题,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的。其实,当时的看电视,具体内容并不重要,看本身就是目的,甚至于就是没有节目,仅看看电视机就够我满足好长时间的。不觉间,已经快九点了,我就主动提出想回家了,他们客气地挽留我,我向他爸妈道谢后就离开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电视,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真实地看到了,既感到很神奇,又对力田家充满了羡慕。我们这代人自懂事以后,可以说是伴随着电视长大的,而我有幸较早地接触了电视,能够“开眼看世界了”,这种眼界,首先是力田带给我的。
我教他学游泳
北台小学东侧围墙外面就是市里的露天游泳池,天热的时候,我跟马健等几个同学常去游泳,力田不会游泳,他看着我们很是羡慕。有一天,他跟我说要学游泳,我说:“好啊,我可以教你”。他听了很高兴,跟我说:“我只能游下午场,这个时候我家里没人,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去游泳了。”我跟他说:“你不去深水区没事的,不会有啥危险。”他坚定地说:“那我就学”。过了几天,他问我下午是否有时间,他想去学游泳。我答应他了。
下午两点时,我俩准时来到游泳池。我问他来过没,他说没有。于是,我带着他来到浅水区,这里的水深大约能没到力田的胸部,我跟他说,这样的水深正好适合学游泳,他听了挺高兴。我又对他说:“你先不要着急,今天的任务就是熟悉水性。”他问:“啥叫熟悉水性?”我说:“就是你不怕水了,尤其是水没过头的时候也不害怕就可以了。”他说:“那我试试吧。”我让他一只手扶着泳池的边缘,然后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蹲下去。他照着做了,刚下蹲,水还没没到眼睛呢,他就吓得赶忙站起来了。我笑着对他说:“你现在知道啥叫水性了吧?看我的。”我蹲了下去,大约有一分钟才站起来。他惊奇了,对我说:“你太厉害了!”我说:“这不算啥,你很快也能做到。”我让他反复练了几次,他基本上能做到了。接着,我让他不要用手扶着泳池,而是直接蹲下去,然后双手抱膝等着浮上来。我为他做了几遍示范。这个动作他练习了好多遍才勉强合格。我鼓励他说:“你已经学得挺快了。”
我接着对他说:“等漂起来以后,手脚伸直浮在水面上,暂时不要动,等坚持不住了,一收腹就可以站起来。”我为他做了几遍示范。他尽可能地照着做了,但是漂浮的时间还是太短,手脚也伸得不直。我跟他说,这个要领必须得过关,否则你不可能学会游泳。他一听,有点着急,忙说:“我一定认真练习。”接着又练习了好多次,总算差不多了。我鼓励他到:“你学的挺快呀,还不到两个小时呢就能做到这些了,不简单啊!”他一听,更来劲了,马上问:“接下来还做什么?”我说:“接下来就简单了,要学会双脚打水。”
我让他先用双手扶着泳池的边缘,全身漂起来,双脚交替地打水。我先做了示范,然后他就跟着学。这个要领比较简单,他很快就会了。接下来,我让他重复下蹲后的漂浮动作,待身体浮起来并且手脚伸直后,双脚开始打水。这时,我站在他的对面,我俩的双手连在一起,他开始打水,我慢慢地往后退,他继续打水,待他站起来后发现自己往前移动了,显得很兴奋。我让他继续做,这时我仅是轻轻地摸着他的手,让他打水前行,我后退。就这样反复地练习了多次,他终于学会了漂浮和打水前行,更重要的是,此时他已经不怕水了。这样,力田学游泳的基础部分一次就完成了。
过了几天,我俩又来到泳池,先是复习了前面学习的基础动作,他做的还好,接着就开始学习蛙泳了,先练习手和脚的分组动作,待基本合格后再练习手脚的协调动作。这次的练习到快结束时,蛙泳的要领他就基本掌握了,但协调性还不够,尤其是还不会换气。又过了几天,我俩再次来泳池时,他就集中精力练习蛙泳的协调性和尝试着抬起头来换气,经过一番认真地练习,到接近结束时,他已基本学会了蛙泳。后续的练习以及后来其它泳姿的学习就是他自己摸索和练习的事情了。
总的看,这个暑假他的最大收获就是学会了游泳。游泳这种技能一旦学会就终身不忘,相信这对他的一生都是很受益的。其实,亦如游泳技能一样,少儿时结下的友谊,又何尝不是终身的呢?所谓真挚的情谊,往往都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偶然发生的,但其对当事人的影响却是永久的。
“秦始皇是厚今薄古的专家”
力田在班级里学习好是公认的,不论哪个老师在课堂上的提问,只要问到他都能对答如流。但是,有一次他抢着回答的问题却让大家哄堂大笑。当时上课的是我们的班主任朱成美老师,她上课很严肃,就是全班有名的那几个淘气包子都不敢轻易造次,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那天好像是政治课,朱老师在读一份中央的文件,其中读到“毛主席说,秦始皇是厚今薄古的······”朱老师读到这忽然读不下去了,停下了。这时,课堂上安静极了,大家都愕然地看着她,朱老师只是仍旧看着文件,并不抬头,也不说话。就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下,坐在第一排,老师眼皮底下的力田同学突然站了起来,带着他特有的浓重鼻音和略带口吃的样子说话了:“那···那···个····个···呃···专····家。”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这时朱老师立即制止了大家的笑声,严肃地说:“王力田同学的回答完全正确!”我坐在下面一听简直都傻了,我的天哪,这样的问题都能回答!这种事情他也能知道?简直神了!试想,这件事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我居然还记忆犹新,可见当时对我的刺激该有多大吧!当天放学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我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大脑门子,说:“你真行啊,这样的问题你都知道?”他说:“是蒙的,全是蒙的。”我说:“你别扯了,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别不信,真是蒙的。就在昨天晚上,我爸下班后带回了一些文件,我趁着他吃饭的时候,闲着没事就顺手翻看了几份,其中就有朱老师读的那份。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我印象很深。但是万没想到,今天在课堂上朱老师恰好就读到了这个,她读到最关键的地方还停下了,我不能让老师下不来台呀,就站起来回答了。你说是蒙的不?”听他这么一说,我无语了。过后一想,还是被他善于学习,勤于思考,勇于表现的精神所折服。
回首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我与力田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累计算来也不会超过三年,但所结下的情谊却是终身的。原来纯真的友谊是可以超越时空的,哪怕隔了千山万水,跨越了几十年的时光,一旦想到对方时,儿时的场景便会在瞬间呈现。我体会,友情的价值,并不在于相处时间的长短,而在于共同经历的那些纯真的故事以及彼此拥有多少值得回首的共情时光,如老酒一般,在储窖里放得愈久,则醇度愈浓。
2025年9月6日于上海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