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洽湾,沧浪河畔泊“古船”(散文)
南丰是江西抚州的一个县,我知道它是中国蜜橘之乡,它盛产的南丰蜜桔是千年贡桔;我知道这里出了“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世称他为“南丰先生”,我还曾游览过这里的“曾巩文化园”。
但细想,所知仅此而已,所以,我查阅资料想了解更多。资料中频繁出现了一个我陌生的地名——“洽湾船形古镇”,其中的“洽湾”与“船形”,就像两个诱饵,诱人心生好奇并欲前往。莫非这是一座形似船只的古镇,又恰好坐落在一个水湾处?
我参观过广昌的“清吸盱源”船形屋、黎川的洲湖船形屋和南城的尧坊船形屋,但一座古镇形如船却未曾见识。这次开车再次途经南丰,自然要去这个洽湾船形古镇探究一番。
洽湾古镇就在南丰县城东北不远处。盱江,是江西第二大河——抚河的上游,它穿越南丰县城,一会儿就迎来了沧浪河的汇入,而沧浪河从它与盱江的汇流点往上游不过几里处,接纳了名为浆坑水的溪流的注入。洽湾古镇恰好就在这三水的两处汇流点之间,静静地坐落在沧浪河的北岸,离沧浪河与浆坑水汇流处约五百米。
洽湾所处位置的地势,东北高,西南低,枕山襟河。沧浪河在这里有个180°的马蹄形弯,而洽湾在北侧的那处湾畔。由此我终于明白“洽湾”的含义。
洽为三水与合,它作形容词时,有“和睦;协调一致”之意。洽湾指的就是盱江、沧浪河和浆坑水三水汇聚的美丽水湾。不过,明朝之前它曾经叫“洽阳”,清代时叫“漯溪”,民国至今才称“洽湾”。
从空中俯瞰,我不理解为什么说洽湾是船形的?因为古镇的规制与模样,加上诸条道路的勾勒,看起来它其实更像一只在水边觅食的水鸟。这只“水鸟”在青山绿水间,身姿是那般优雅,神态是那般悠闲自在。
来到洽湾古镇的东头,站在沧浪河岸边的空地,眼前是洽湾的东山头,是座高台,远远望去,那宛如一艘船昂扬起的船头。其中这“船首”位的一栋房屋,墙角不是直角而是尖尖的锐角,恰似船首的尖舱。原来,只有进入洽湾,才可以理解为什么说它是“船形”的。
东山头上还有一座亭楼,像是位于船首的瞭望塔。其实它叫洪福灯楼,一层用青砖砌墙,外侧双楼梯到二楼,二楼是四方木亭,三层为八角亭灯塔。站在灯楼的二层,遥看远山岚黛,云系时稀时密,偶有丁达尔光射出;左转右拐的沧浪河从右侧静静地流过,洽湾这条“大船”仿佛正在绿波荡漾的大千世界里航行,而我站立船头瞭望,这眼前的广袤无垠让人心潮澎湃。
相传,从明末清初,洽湾就在东山头竖起了一盏彻夜不息的长明灯。一种通俗的说法,它是为了照亮游子归乡的路,并护佑万民安康。而另一种说法则带有神秘色彩,民间传说,这长明灯其实叫“洪福灯”,是“洪帮”的一种联络信号。相传,南丰人汤来贺,在洽湾创立了“洪帮”,故而洽湾是“洪帮”的总舵所在地。
不管“洪帮”与洽湾的传说真假如何,这显然让洽湾古镇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让人们对洽湾怀着更多的好奇。于是,我从灯楼下来,迫不及待地步入古镇的老宅古建群中。
洽湾古镇入选中国传统村落名录,显然有一定的保护与开发。街巷由石板铺就,岁月在那一块块老石板上留下了痕迹,微光从千万次踏磨留下的纹理间隐隐透出,而那些新石板虽然还粗糙,但它们很规整。街巷悬挂了一些灯笼和彩灯,给古朴的街巷增添了不少热闹与喜庆。
不过,走在古镇中,可见不少老屋在岁月的摧残下已经损毁、坍塌了,尽管有房宅的门楼看上去还不错,但其实里面已经荒废,杂草丛生。然而,我从它们残存的门楼、墙壁,甚至地基上默默躺在那里的基石、石磉,还是可以想象得到它们曾经的规模与气派,能够想象当年屋里也曾烟火鼎盛,人丁兴旺。
当我在那些老损的房屋前遇见当地人的时候,我总喜欢问问这房屋曾经是什么样的。他们往往感叹房子都老旧了,倒塌了。我总会接着说:“但它们曾经肯定非常气派,只是现在老了。”
但是,洽湾沿主要街巷的古建筑基本得到保护与修缮,甚至被利用起来。
洽湾的老房宅与古祠堂等,都是砖木结构,很多房宅的墙基为红砂石所砌。大概因为本地的土质原因,有些砖与瓦偏红色,故而这里建筑的砖墙与房瓦是红与青色相间的,更显斑驳而有韵味。
有些老宅的门楼还比较气派,可想这是一些大户人家。不过,洽湾古建筑的内部,木雕大都简约质朴,简约的线条,淡雅的花卉,或是简单的几何纹路,看似都是恰到好处,虽不繁杂,却也透着别样的精巧,尽显古镇人内心世界里的朴实无华。
洽湾古镇的街巷,仿佛没什么章法,横七竖八,七转八拐,初入其中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尤其有的巷道还比较窄,真是曲径通幽处。还好,古镇的规模并不算大,绕了几次弯路后,我很快就摸清了洽湾街巷的布局。
在洽湾古镇,最重要的一条街,显然是码口街。“码口”实际上就是“码头口岸”之意。临水的码口街,长约四百米,宽三到五米,是古镇的商业贸易中心,沿街店铺林立,河岸上现在建有人行栈道。整条码口街,也是东高西低,像是洽湾这条“大船”的“船舷”。
码口街上除了一家又一家店铺、茶馆,东头最高的位置是胡篪公祠,西端有智房祠。
胡篪公祠是一座清代建筑,因为地势,只有两进。智房祠是清乾隆年间购旧房改造的祠堂,曾经被水淹毁,后于清光绪四年重建。新中国成立后,这里曾经是区人民政府和中心小学所在地,现在它挂牌:培澜书院。
洽湾古镇的培澜书院,是举人胡培澜于清道光年间创立的,古时从这里先后走出了十一位进士。特别耐人寻味的是,胡培澜先生倡导“耕读全家”的教育理念,未成年人白天读书,成年人晚上上课,也就是书院还兼夜校,大人小孩同学习,这不就是“终身学习”的教育理念吗?
码口街在东头有一个岔路进入古镇内部,它与码口街构成一个锐角,岔口的房型也似船头。进去后,路口还有一座古祠堂,叫仙源公祠,是洽湾的一座别具一格的建筑物。
仙源公祠门前狭窄,呈倒八字墙,以避邪镇宅。它的“三厢进”厅堂高低参差,并不在同一条轴线上。特别是正厅的神龛构筑奇特,正中的八卦图周围点缀着莲花莲子图,显得颇为神秘。
在村中央有一栋房屋,直接就是一艘船的形状。村中有好几口池塘,其中一口池塘中建有一酒店,屋形亦如船,停泊在水岸。
如此看来,船形古镇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我也觉得,也许是因为地势的造就,也许还有人为的有意,洽湾古镇这艘“大船”,其实是由许多“小船”组成的。
我在码口街上游览时,天空飘落下阵雨。虽然背包里有伞,但我还是宁愿在一家店铺的屋檐下躲一躲,正好可以望着由雨线编织成的帘幕,而抒发一番遐想:码口街这些承载着岁月记忆的建筑,必定见证过昔日的热闹景象。
便利的水路交通,让沧浪河面当年船帆竞发,码头上停靠的船只忙碌着上下货物;街上金裕钱庄的老板忙个不停,而客栈送走了一波客人又迎来一对经商的主仆;胡记米糖铺里的早餐卖炒粉与汤面,而清汤铺卖的清汤因其皮薄如纸很受人欢迎;街口的剃头师傅正在给老人刮着胡须,可胡篪公祠前的石阶上坐着的老篾匠,正在编织售卖的竹篮竹篓等;街面上摆得最多的,还是卖南丰蜜桔的担子……
雨停,走上人行栈道,街面上的建筑被雨水清洗而更显古色,但没几个人,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那繁华的景象都封存在贮藏历史记忆的古盒里。
来到古镇的西边,这里是洽湾这艘“大船”的船尾,有好几座祠堂,如“旌藩保障”公祠、信房祠和季信公祠等。它们作为支祠,围在另一座规模更加宏大的胡氏宗祠周边,是洽湾胡氏家族和睦团结、同心同德的象征。
胡氏宗祠,坐北朝南,是明万历年间建造的。它始建于1608年,建成于1624年,历时16年,典型的砖木结构赣派风格建筑。
它的门楼很宽,地面垫的是厚实的红砂石,老旧的木柱木梁都很壮实,红底金字的“胡氏宗祠”大匾高挂正中。
这座宗祠横宽35米,为五开间式;它纵深达50米,有三进两天井,且步步增高;它的占地面积有1750余平方米,仿若一座宫殿,气势恢宏。有的说这座祠堂是胡氏各族祠堂之最,也有人赞誉它是“江南第一祠”。
祠堂内的地面也是用红砂石铺的。祠堂分上、中、下三厅,其中上厅是供奉先祖灵位的家庙,两侧还设有崇德厅、孝义厅、节孝厅和报功厅;中厅为议事厅,两侧隔板书有“忠孝廉节”四个大字;下厅两侧为厢房,现在摆设了一些旧家具和旧农具,还有一些家族的旧牌匾,作为家风教育基地。
站在下厅的侧边往里望,祠堂内由石磉托着的256根落地柱,犹如一片密集的森林。祠堂内有块明代石刻的“圣旨碑”,记载着赐建胡氏宗祠的圣旨。据说那个年代建造这么大的祠堂,需要上奏皇帝御批。祠堂的天井中有两棵柏树、两棵桂花树,据说桂花树有四百年以上树龄,它们是古祠堂内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
村里的古樟、古柏和翠竹都苍翠欲滴,板栗、蜜桔、小枣树等果树散布在房屋间。正是小枣成熟的季节,枣树挂满了果实,黄中带红的小枣沉甸甸的,压弯了树枝。这果实的沉甸甸,不也仿佛在诉说着洽湾古镇历史的厚重?一年又一年,果树花开花落地伴随着洽湾古镇,仿佛它们也见证了洽湾一路走来的历史变迁。
相传,葛氏最早在宋代定居洽湾,但规模小而散。到了元至顺年间,胡氏先祖均保公定居于此,在这里垦荒开基。在明代中后期,由于经营竹木外运生意,胡氏成为镇上的最大宗族。由于洽湾葛氏家族的衰落,而胡氏家族的兴旺,这里有“胡氏三千烟,葛氏一线烟”之说。
对于洽湾胡氏来说,有一件标志性的事件是“均保公墓落成”。均保公墓落成于明永乐七年(1409年),从此胡氏家族以祖墓为中心,房舍在四周分布,逐渐向外扩展,正如族人的诗曰:“千年树木维桑梓,四面人家是子孙。”
在洽湾,有一位胡氏族人的故事被广为传颂,此人就是有“南丰的阿凡提”之誉的胡乔俚。
民间流传着他许多诙谐幽默、妙趣横生的故事与传说。在胡氏宗祠里,我听一位老者讲起了胡乔俚“智斗知县”“巧惩恶人”“智保族产”的故事。老人家还说,胡乔俚是明朝人,他聪明、机智、能言善辩,且嫉恶如仇。其实我想,胡乔俚也许是一位真实的人物,但他的故事又何尝不是洽湾人的故事呢?
在洽湾古镇的历史记忆中,翰林学士胡昌铭也常被族人提及。他是清咸丰十年(1860年)的进士,与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是同科。他曾任黄石、通山等地知县,官声极佳,后升授为奉政大夫。
胡昌铭为官期间曾劝捐重建黄石的青龙阁,回到故乡后他带头重建了智房祠,镇中的“大夫第”就是他的故居。
我登上胡氏祠堂北的毛公山,山岭上草木苍翠,古木参天。有的古树长在岩缝间,露出遒劲的老根。站在山顶的观景平台,俯瞰黛瓦层层叠叠的洽湾,我觉得洽湾这条大船刚从盱江驶入沧浪河,还在努力地向上游逆流而上。
不过,在我极目往南望时,我发现南丰县的经济开发区正沿盱江两岸向北延伸,离洽湾其实已经很近了。这座古镇的保护应该不会成为问题吧?离开洽湾时,我心情有点复杂。
洽湾古镇,如同一本厚重的史书,记录着它经历的世事沧桑,记载着古镇街巷的古朴、建筑的独特、历史故事的动人,也承载着洽湾走向未来的力量。洽湾不仅仅是一座留存着古建筑与老故事的地方,它也是时代变迁的见证者,是南丰这片沃土上的宝贵遗产。
历史是我们的根脉,而传统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经验。也许洽湾昔日的繁华难再现,但走过了它的石板路,触摸了它船头似的墙角,我对它有一份眷恋,也感慨:在现今城市化快速发展的背景下,古村古镇所承载的历史记忆和蕴含的人文精神,犹如一剂甘霖,滋润着我们民族的精神家园。其实,一座古镇,也是一座灯塔,照亮着我们现代人追寻历史的来路。
一个人无论离家多远、多久,心中总有一盏灯闪亮着,让自己不迷失回家的路。而洽湾人是更加幸福的,因为家乡也总有一盏明灯在洪福灯楼上引导着他们回家的方向。
再见了,洽湾!我离洽湾越来越远,但那盏明灯似乎也在指引我的归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