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纯语没有开车，也没有骑他前女友帮他挑选的心爱小电驴。他仿佛丢了魂，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纯语一边走，一边看向那些路边不肯凋尽的梧桐叶，前女友薇薇反复闪现在脑海里，心里隐隐作痛。
　　 纯语想干些什么，来打发这痛苦的时光。霓虹的灯光闪烁，“幸福里棋牌室”巨大的广告招牌，闪得他眼睛有些迷离。就选它了，他自语着走进了棋牌室。没过多久，四人就组好了牌局，纯语选择了棋牌室最靠里的位置，这里紧贴窗户，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树，那些在风中摇晃的树枝，晃得他心里有些烦躁。
　　 自从前女友拖着行李箱弃他而去，一连三个晚上，纯语都会来到这棋牌室。纯语也是近一个月，才染上牌瘾的。前女友总是嚷着买这买那，他那点薪水，渐渐赶不上她花钱的速度。
　　 “胡了。”他推倒手里的牌，围观人们的羡慕声和牌桌上的失望声悄悄撞击。纯语手气好得出奇，桌角堆满了筹码。
　　 他摸到一张绝张九条，抬头时，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
　　 那是个美丽的姑娘，坐在旁边的一张牌桌上，正朝他看。她不打牌，只捧着一杯带热气的奶茶。纯语看到了她侧脸的轮廓，竟与薇薇有六七分相似。纯语心里咯噔一下，低头间，牌桌上的人催着他出牌。
　　 “胡了。”在其他人的失落的眼神包围中，他却没有一点兴奋。
　　 “又是清一色！”有人失望到了极点，不情愿地将一堆筹码推过来。纯语不管这些，只是再偷眼向那女孩望去。
　　 没过多久，那女孩竟来到了他的身旁。某个抬头的瞬间，他发现那姑娘看的却是他的脸。目光相撞时，她没有闪躲。
　　 第二天同一时间，她又来了。她站在纯语的身旁，喝的还是那杯奶茶。纯语手气依旧很棒，清一色、碰碰胡常常轮着来。
　　 赢得越多，纯语心里却越空。他有时偷偷看她，她安安静静的，像一幅画，一幅能填满内心空洞的画。在他又胡了碰碰胡时，她忽然偏过头，重重咳了几声，眉心微蹙。
　　 纯语心里有些火焰，忽然被这咳嗽声浇灭了。只过片刻，女孩就离开了“幸福里”。
　　 散了棋局，夜已深，纯语走在大街上，脑中响起母亲早上的电话：“三十的人了，有人看到你天天泡牌桌！哪个正经姑娘肯跟你……”
　　 纯语走着走着，他鬼使神差地停在一棵梧桐树下，他想起了那个女孩，想起了她身上散发的淡淡的茉莉花香。
　　 纯语期待再次相见的时候，令他遗憾的是，第三天，她没来“幸福里”。
　　 风很冷，纯语裹紧外套，沿着春风路，漫无目的地走。他踩着零星的落叶，发出寂寞的声响。他想起薇薇走时最后那句话：“纯语，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此时母亲打电话过来，还是老调重弹，他应付了母亲几句，就挂了电话，长长呼出一口白气。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那个倩丽的身影。
　　 在街角，那家叫“清茗”的小茶室门口，她正抱着几本书推门出来。明亮的灯光，照得她眉眼格外清晰，那点因相似而产生的恍惚感终于褪去，他看清了，她就是她，并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纯语急切地追了上去，“你……你好。”他有些慌张地喊她。姑娘转过身，嘴角带着笑意，一眼就认出了他。
　　 “前两天，我在‘幸福里’见过你。”纯语竟有些女人般的羞涩。
　　 “嗯。”她轻微地点头，“我那时候看你打牌。”
　　 “其实……其实我很少打。”纯语觉得有必要澄清下，“其实那两天，应是我打麻将的最后两天。那东西，消耗人，真没意思。”纯语脸上充满悔意，像在宣誓。
　　 她安静地听着，目光柔和，怀里的书抱得更紧。
　　 以后他们常约在“清茗”。喝茶，看书，聊天。就是再也不碰麻将，当纯语挽着她的手时，感觉自己的生活像换了一副新牌。
　　 多年后，秋深的某个晚上，老房子的阳台的茶桌上，飘着茉莉花茶的清香。茶桌旁，纯语给老伴裹紧外套，握着她微凉的手。
　　 “当年，要不是在棋牌室看见你，我很可能就废在那儿了。”纯语感慨，“你那几声咳嗽，把我惊醒了。”
　　 老伴转过头，笑了：“咳嗽？我那是喝奶茶时呛着了。”
　　 “那你为什么总看我打牌？”
　　 “我看你赢那么多钱，脸上却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好像快哭出来了。我看你帅气的脸庞，棱角分明，可那样子着实让我心疼。”她反握住纯语布满老年斑的手，轻声说，“其实那阵子，我也刚输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正鬼迷心窍地想翻本。但我又怕，怕自己以后在牌桌上，连自己的魂也输光了。那两天我在棋牌室，我始终没有碰牌，一是我口袋里确实没什么钱了，还有，也是一场对自己的考验。”
　　 她继续说，“后来，你说你要把麻将戒了，我看着你帅气的面孔，我就想，我俩真能把麻将戒了吗？后来相处的过程我看你真将麻将戒了，而我又渐渐喜欢上了你。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纯语也心知肚明了。他忽然明白，哪有什么救赎，不过是两个快要溺水的人，在浑浊的浪潮里，一眼看见了对方，然后挣扎着，互相搭了把手。
　　 “其实我并不算是嗜赌的人，我更像是对那段失败的恋情中的自己赌气。”
　　 一对老人紧紧地拥在一起。茶桌上，老式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一首老歌：“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
　　 仿佛那段尘封的岁月，从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