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禾水情(散文)
一
一匹白练从西倾来,绕县城一圈奔东而去。这是一条河流缠绕着一座小城,这条河称禾水河,这小城叫禾川镇。江、河、川是自然水域的名字,水灌溉了庄稼,庄稼养育了永新的人们,维系着生命的生生不息,我们应该称它为“母亲河”。
禾水河从西穿东,玲珑清澈的流水翻山越岭,明亮的眼眸衍生出了两岸,这片土地渐渐从富足走向繁荣。自然的禾河水保持着本真的古朴与清澈,见证着一座城深厚的红色文化底蕴,滋润着农耕与养殖的希望与发展,培育了革命老区人们的风雅与气度,也用千年的眼光,目睹了禾河两岸沧海桑田。
禾水河的源头来自于禾山,禾山又名秋山。秋山,山高路陡,枝叶葳蕤,遮天蔽日,常年草木葱茏,百花吐香,是永新县境内最高的山峰,海拔1391米。位于永新西北边陲,是境内唯一超过1000米的山峰,分割了永新与安福两县。其山顶平阔,峰峦形态独特,周边有71座山峰环绕。曾经有多位历代文人墨客,如徐霞客、欧阳修等都曾登临游览并留下诗文。
禾水,又称永新江,根据《方舆纪要》记载“源出禾山,亦曰禾江。东流合琴亭、胜业诸水,至县东,又东会群川入泰和县界,会牛吼江入赣江”。据资料记载,禾水系赣江一级支流,因永新县龙田镇禾山而得名,至吉州区曲濑乡江口与泸水汇合又俗称禾泸水。
二
缘由“黄河”“长江”的关系吧,秦汉以后对水域称“南江北河”,可禾水河地处南方为何称“河”呢?这应该与“河”很受季节性变化,水流不稳定有关吧,而“江”通常流水量相对稳定,一年四季能通航。江与河的本质区别主要源于历史称谓习惯和地理分布特征,江河均指天然水流道。
地球上每一生命的诞生,就必然赋予其历史使命。早年永新县虽然有了铁路运输,陆路有105国道和319省道,但由于运输车辆不多,火车皮指标少,运辆成本过高,交通运输还是欠发达,禾水河就成了永新运输物资的主要路线,直至八十年代初期,运往吉安的粮食与运往丰城的木头还是用船运。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就亲临现场,目睹了木机帆船栽着一袋袋谷子,沿着禾河的流水航运下吉安。
八十年代初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粮食是统购统销,我有幸成为粮食部门一员。永新县是产粮区,主要是早稻与晚稻两类,每年有夏秋粮两季公余粮征收,也有部分超购粮收购。稻谷收购完成后,上级粮食部门会下达调拨计划,分区内省内省外调拨,省外调拨的粮食都有计划内火车皮运输,省内调拨一般汽车或船只,当时的汽车吨位不够,就采取船运。仓库离码头有一段距离,仓库盖有“中粮”字样的麻袋打好包装,扎包每袋装120市斤,缝包每袋140市斤,都得统一标准。搬运工用板车从出库粮仓拖向码头,每车十个包装,出发前领一竹牌,到了码头交竹牌卸上船,每只船根据装载吨位装货,全部船只装满货后,先后顺水而下向赣江驶去。
要说木质机帆船是半机械化,那“木排”就是全人工化了。“木排”就是从山上砍伐的杉木,然后搬运到江边,伐木工把一根一根杉木捆绑一起分成段,又把每一段联结起来,形成了一条“木排”,每条“木排”有十几米或二十几米长,伐木工用木杆撑着“木排”往下漂流,沿着禾水水道驶向吉安方向,进入赣江随水漂到樟树、丰城出售。当然,这漂流不只是字面意思,它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
看禾河不只是用今天的眼光,曾经的禾水河,打鱼撒网的小木船,装载木柴的小货船,放鸬鹚的木筏子在禾水里穿梭,拉纤的号子声在禾河两岸回旋,涨水时有乡亲在河边捞小鱼小虾,河里成群的鸭子在悠闲着觅食,兴奋时张开翅膀伸起脖子抖落着羽毛。到了傍晚,河两边都坐着钩鱼者,有着渔舟唱晚,江枫渔火之情景。
水是生命之源,粮食是国家之本,民以食为天,粮与水是不可分割的血缘。可“统购统销”、“中粮”麻袋、“超购粮”、“木排”一系列历史性名称已成过往,早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脑海,但禾河不以居功而自傲,也不以成为过往而自卑,只是默默地记住这段喧闹和情缘。
三
“江村入夏多雷雨,晓作狂霖晚又晴”。南方上半年雨水多,容易造成洪水灾害,而下半年雨水少,江河一般会产生枯水期。为了河道能顺利通航,主管部门隔几年会派河道工疏通航道,因此,便产生了一个名字“修滩”。“修滩”除了清理河内淤泥杂草外,就是在河内用形状不一的石块砌一堵墙,石墙有十几米长,砌墙的位置是根据流水的现状而定,它的作用如船舶尾上的舵,通过偏转舵叶改变水流方向实现船只能顺利通航,不过这岩石墙是不可移动的,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亲眼见过工人们的劳动,到现在河床里还保留着那些石头滩,不过很残缺了。
禾河水过了江畔村洋湖峡谷后,就很快进入县城禾川镇、埠前、石桥盆地,从高桥镇的莲花坪村一直到与吉安县交界处是长达7公里的峡谷,两岸高山对峙,草木翠绿,然后向吉安方向流去。我的老家就是高桥镇茅坪村,处在禾河的下游段。从小在池塘边,禾河旁长大,水性好那是自然,常跳入池塘里洗澡、摸鲫鱼、河蚌,下禾河去游泳抓小黄鱼是常有的事。小黄鱼又叫黄丫头,爱躲藏在石滩缝隙,手伸进去抓时要特别小心,黄丫头刺多,有胸鳍刺和背鳍刺,被黄丫鱼刺伤通常会感到剧烈疼痛,这种疼痛可能伴随红肿和过敏反应。
记得那时的河水特别清澈,干净透明,从水面上就可见水藻在水底悠闲漂荡,水藻油绿细长,家里人叫“丝草”或“扁草”,那是喂猪的好饲料,每当夏天,我们都会结伴而行,下河去拨“丝草”。
记得念小学四年级的暑假,一天中午,家里突然来了十多名年青军人,要我给他们当向导去河里拔河草喂猪,我领着他们到河边,下到河里一直向下游拨去,那天我还真当了回向导。军人们是驻永新0488部队的,他们从小屋岭驻地开着汽车过来的。当然,这与我的老兵父亲有关,父亲与驻地部队领导都很熟悉。
夏天水源丰富,也是放“木排”的最佳季节。茅坪村与对江村都临禾河,两自然村相隔不远,两村与石桥镇的石桥村和长溪村隔河相望,从对江通往石桥设有一排“浮桥”,“浮桥”就是水面有多只小船相连一体,船头船尾有两根铁链拴着,横跨两岸,上面铺上木板让行人过去。当“木排”漂流到此处,速度就会放慢,放“木排”的人会一路齐声大声喊着:“开桥!开桥!”声音在两岸边响彻,时有在田里劳作的人也会把话相互传给“浮桥”管理人,直至“浮桥”打开,给“木排”让出一条通道。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早年,两岸乡亲们还是以农耕为主,把水利于生活方便和农田灌溉。但前些年,禾河两岸有多座采沙机,河床受到一定的破坏,现在已经禁止。河床受到破坏,溺水的事也常有发生。当然,要防止溺水还是要识水,识水就是熟知河内环境,练好自身的水性,增强自我体质,不盲目自信超越能力外的水上活动。
四
在农耕文化中,人们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很大程度上依赖老天吃饭。随着社会的进步,科学技术的发展,人民有了人定胜天的意志。我的家乡茅坪村虽然傍水,太多年景是上半年水涝下半年旱灾,最怕“端午”水,最忧晚稻秧。兴修水利是农耕之本,在我的记忆里,有一条几十公里水渠通向我的家乡,水渠借助于西高东低地势,从禾川镇的上头袍陂设有一座水闸,把禾水引入水渠,用于发电、灌溉。禾水绕过县城沿着埠前,跨过埠前的高川桥,穿越榕江、曲坝丘陵,流入我村“鹅型”山岭。山岭是全村地势最高,在山岭上挖有几百米长,七米多宽,近有四米多深的渠道,一边蓄水一边向农田灌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智慧,一物有一物时期的价值。
几十公里的水渠能缓解十几个村庄的旱情,但在枯水期,水渠的水在保证发电的情况下,农田灌溉就大量缺水,政府为缓解这一矛盾,就在茅坪村和对江村各安装了一台大型“东方红”牌柴油抽水机,确保农田用水。茅坪村的抽水机安装在“鹅型”山岗上,把禾河水引到山脚下,把水泵沉入水底,连接一节一节的钢制涵管通向山顶,水从涵管出口喷射在水渠里。水,白哗啦啦的,流入渠道,流向田间,也流入乡亲们的心里。正如老子先生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思想家荀子先生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禾河也有发怒的时候,据资料记载:从公元304年至公元1949年的1645年间有史料记载的特大洪水灾情有122次,历代史籍有“江水暴涨,溃城,溺死者多”的记载。建国后记录较全,计有31次洪水灾情,其中较大洪灾10次,特大洪灾3次。一般洪水2~3年出现一次,较大洪水5~6年出现一次,特大洪水20年左右一次,如1962年、1982年、2002年都出现特大洪水,1982年尤甚,受灾面积达4万公顷之多。
一九八二年春夏之交,禾河发生特大洪水,我亲身经历了这场洪水猛兽。那天粮管所领导派我们去准备防汛工作,一行五人来到石桥镇夏阳粮站,晚饭刚过,河水大涨,水面上冲走大量木材、瓜果、树枝、农作物。洪水来势凶猛,房子一下就进水了,蛇鼠在水上到处乱窜。夜晚洪水越涨越高,把我们围困在粮仓的天桥上,也幸好有天桥,不然生命可忧。最凄惨的是下半夜,民房一幢幢倒塌,不断的哭声从各方向传来,在深夜显得格外寒心,我们在粮仓的天桥上困了一天一夜,肚饥口干,当小木排把我们划上岸时,真是胆战心惊。
俗话说:洪灾过后必是疫情与旱灾。这年幸好没发生疫情,但旱情还是较严重的。水火无情,应该是老天无情,老天没有均匀地安排下雨量,才会产生水去寻找出路。水火无情人有情,在各级政府的帮助下,人们积极抗洪救灾,生产自救,生活互帮,辛苦度过了难关。正是伟人说得好:“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五
禾水流域属罗霄山区,气候较温和,雨量充沛,光照充足。春季气候温暖,夏季气温高、天气炎热,秋季尤其是到了农历七月酷热,秋后期的九月和十月少雨且气候干燥,冬季湿冷,有时有冷空气侵入,迫使气温降至零度以下。寒假到了,我们在走在河边,常常看见禾水波光粼粼,水中央不停地冒着白烟。小时候的家乡饮用水缺少,到了冬季,水井里经常打不上水来,我们挑着木水桶把河水挑回家的水缸里,那时的水清澈剔透,至清至洁,喝上一瓢水,清凉解渴,喝冷水也不拉肚子。
石桥中学最靠近河边,上中学那几年,刷牙洗脸都在禾边码头完成,常常吃饭都坐在河边,吃完饭把饭盒洗干净,又重新用饭盒装上米洗干净后,端回学校大蒸锅里蒸熟。当口渴了也会跑到码头喝上几口凉水,每当学校吃饭的钟声响起,河边上三五成群的学生,成了一道“铝饭盒”风景线。
禾水流域历史积淀厚重,又是红色革命根据地,文物名胜较多,如古塔、古桥、古碑、古牌坊、古寺庙等。说禾河必然要说到浮桥,浮桥是一条河流的象征。我最熟识的浮桥是禾川镇的“东门浮桥”,高桥连接石桥的“对江浮桥”。“东门浮桥”是县城连接东路的主要桥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桥头东边地势高,高大的岩石油滑滑的、湿漉漉的。连接桥头的是一步步石级,石级路很窄,像一条缝隙从石岩中间往上窜过,两旁建有一排排商铺,理发、南北杂货、缝衣、铁匠铺,还有卖瓜果、凉茶的,很有古朴风情。这一带叫“观音阁”,上头有一座庙,香火缭绕,香客不断。
“对江浮桥”是一座乡村浮桥,方便高桥与石桥村民、学生通往,离桥不远有一巨礁石,犹如张开双翅的鸬鹚,时刻准备着扑向鱼群。年青时,常常和同事在此游泳,也会游上巨石坐一回,偶尔也会潜到水底抓一把沙子,比比谁的水性好。“浮桥”设置处都在水流很缓的河段,此处有水潭河水相对要深。
禾河除了有“浮桥”,还有渡口,渡船方便过过路的人,每逢赶集来往的人比较多,船工撑着船来来回回地把路人送上岸。每当河里涨洪水要把“浮桥”拆了,也只能用船只过渡。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的进步,“浮桥”、“渡船”成了脑海里的记忆,或是文字的记载。雄壮、坚固的钢筋水泥大桥挺拔而起,在记忆中从最早的“红卫桥”起,“洋湖大桥”“东里桥”“将军大桥”“仰山大桥”“对江桥”“江背桥”,一大串的大桥名字铭刻在脑海中。近几年交通更是发达,好几条高速公路大桥横渡禾河,如一条条巨龙腾飞上空。
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兴起,交通建设的蓬勃发展,自然环境受到程度不同的改变,禾河原貌有了变化,但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保护生态与自然环境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每一代人的责任。
“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乡中水”。禾河之美,美在四季流转,奔流不息,美在两岸的山青村秀,云白天蓝,空气清新;禾水之美,美在潺潺如歌,淌过“连心桥”,轻柔的流水形成的湿地公园景观,被夜晚的灯光倒映在水面,呈现出波光粼粼,霓虹闪烁的梦幻景象
写于二零二五年九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