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家】正人先正己(散文)
一
新学年,新班级,新学生。孩子们刚从幼儿园毕业,好多习惯没有养成。角落里的男生小魁,上课调皮,爱做小动作,从不听课。
他穿着白色上衣,天蓝色短裤,头发短短的,最爱钻在抽屉里,恨不得整个脑袋埋进去。他的手脏兮兮的,不是拿着铅笔,就是拿着橡皮,要么乱涂乱画,要么掰着橡皮。我让“小老师”带读,他坐在那,嘴巴张开,又像读书,又不像读书。
我有些生气,问他:“你的书呢?小眼睛要看着书。”他才手忙脚乱地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课本,放在课桌上,却依然不翻开。
我只好将书翻开,告诉他读书要用嘴巴,也要用眼睛,最好用小手点到字。如此,读书才有作用。
一转身,他又与同桌“拔河”,争执一支铅笔,动作大,声音高,吵得所有学生都停止朗读,直直地看着他们。顿时,教室成了菜市场,喧闹声不断,像一锅沸腾的粥!
我想着找他家长。家校合作,共同努力,培养他端正的坐姿,学习的习惯。家长来了,一位家庭妇女,衣着朴素,神情疲惫,不停诉说着家里的难处,说丈夫在外打工,一个人太忙;说家里经常教育,孩子根本不听;说拜托老师帮忙,多多费心……
听了她的话,我心中感慨万分,怎么把孩子教育成这样?太过溺爱,纵容孩子,满足孩子所有要求,不管有理或无理,遇到孩子哭闹就心软……导致孩子越来越坏,愈演愈烈,将来定是问题多多,惹来一大堆麻烦。这样“鸡飞狗跳”的教育方式,真该好好反思,及时改正!
我提出一系列方法,给出一大堆建议。说话时,堂而皇之,言之凿凿,仿佛自己就是最大的教育专家。
傍晚放学,送学生离开后,我回到办公室,瘫软在椅子上,读二年级的儿子来了,背着书包,一摇一摆,脚步踉跄。倒不是受了伤,而是走路吊儿郎当。走进来,儿子立刻扔下书包,丢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染了水,沾了灰,令人不忍直视。
儿子脸上淌着汗水,嘴里嚷着:“热死了。”说着,他小脚一迈,跑到空调风口,对着冷风直吹。我有些担心:“宝贝,这样容易生病,不能吹。”
“我就吹,就吹。你们都能吹,我为什么不能吹?”儿子脾气倔,说话冲,有自己想法。
我扔下一句话:“只许吹一会,马上做作业。等下我们开会,你自己完成。”
可是,等我开完会,重新回到办公室,再看儿子,啥作业都没做。虽然没再站在空调风口,却拿着剪刀,一个劲地剪新本子。新本子被剪得七零八落,大小不同,形状不一,桌上、地上、抽屉里……都是碎纸片。我皱着眉头,严厉地问:“为什么不做作业?”
“我不想做。”
“不想做就不做了吗?我离开一个小时,你居然一个字没写。”说话时,我的脸气得变形,鼻子都歪了,举起右手,扬在空中,准备狠狠收拾他一顿。
然而,手终究没落下。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舍得打他?一次让,次次让,毫无原则,儿子的坏脾气如同小树苗般逐日增长。
原来,我跟小魁家长错误相同,结果相似。他是“鸡飞狗跳”,我则是“一片狼藉”。
二
暑假傍晚,外出散步,刚走出电梯,未到小区门口,立马有人呼叫:“来,打牌。”我摇摇头,沿着公路前行。
散步归来,正是二十点左右,太阳落下,晚风吹拂,绿色的叶子沙沙作响,温度虽然还是炎热,但已降低不少。一群人聚集在小店门口,摆起两张桌子,打起家乡流行的“拖拉机”“关牌”。他们不打钱,俗称“没盐没油”;或者极其微小的筹码:0.2元,纯属娱乐。
四位参战者围坐一桌,有的打赤膊,有的穿裙子,有的戴口罩,有的不时点燃手中的烟……他们热情高,声音大,对错必争。虽然几乎零赌注,但争得面红耳赤,似乎一定要论出高下,反正谁也不服谁。
围观者更多,里三圈,外三圈,数一数,足有几十人。店主便民,准备了十几条小板凳,根本不够用,一圈坐下来,板凳就已告罄。其他人只好抱着胳膊,叉开腿,斜站在那,一边看得兴致盎然,一边谈论得津津有味。谁对谁错,哪张牌该怎么打?情绪激动者,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抛出挑战:“要不,我们试试,按照我的方法打,肯定赢!”
一位中年妇女,大家称她老板娘,听说开个加工厂,请了十几位工人。厂子归她老公管理,她无所事事就打牌,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偶尔,到了深夜子时,月明星稀,行人绝迹,她还吆喝着:“再来一场,下半夜。天气凉,回家睡不着,正好。”谁知,真被她邀到四个人,坐下继续开战。
我看到这些五味杂陈,他们的时间怎么这样富余?大把地浪费光阴,不干正事,就知道打牌,有意义吗?人生如此,定是碌碌无为,一生平庸,白活一场。
我呢?在做啥!同样当观众,看看他们打牌。经常围观,大家都认识我,跟我打招呼:“老师,来一场?”一般情况下,我都说不喜欢,但经不住再三规劝:“来了,又不赌钱,没啥事!三缺一,不要扫兴,坐下吧!”我只好坐下,打三四个时辰,沦为“无所事事”人群之一。
绝大多数时间,我没有坐下,而是寻一面凳子,坐在墙根处,靠着墙壁。老板娘好心劝阻:“太阳晒后,墙好烫的。”我笑着回答:“没事。”就这样,我坐在板凳上,背靠着墙,后脑勺顶着墙,右手举着手机,打开抖音,听唱歌、看跳舞、观幽默视频……哈哈大笑,引来大家奇异的目光。
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右手举累了,换左手,实在受不了,就起身走走,数分钟后重新坐下。
直到两眼发黑,颈椎疼痛,双脚麻木,看到打牌的人群渐渐散去,我才起身离开,手机还黏在手上,右上角的电量已减至19%,大为感叹:“这手机电量真不够用,明明已经充满,一下就用完了。”
我浑然不知手机发烫,如同被火烤过似的,更浑然不知自己照样虚度年华,视时间如粪土,胸无大志,终将一事无成。
三
2011年,我住在老城区。老房独栋无院,门门相对,窗窗相望,邻里熟,来往频繁,彼此间熟络。
某天清晨,太阳隐藏在山边,晨岚飘渺,睡梦中的我听到激烈的吵架声。摔锅砸碗,敲盆扔瓶,声音刺破宁静,也刺得我的睡欲全部消失。好奇之际,我披衣起床,就见父子干架的“鲜活”场面。
邻居是漆匠,勤劳朴实。他在堂哥去世后,娶了堂嫂,将堂哥家一儿一女视若己出,抚养长大,一个风光大嫁,一个喜庆迎娶。堂嫂觉得过意不去,想替他生个一男半女。他却毅然阻止,说有两娃够了。见他大度,堂嫂不再坚持。
为了让继子过上好生活,他早出晚归,风雨无阻,冬夏无歇,从不顾及油漆的危害性,脏活累活抢着干。他的勤劳给所有东家留下深厚印象,因而活计根本干不完。赚了钱,他替继子买了房,交了首付,每月还着月供。继子在外打工,考虑距离遥远,往返不便,想买辆车,二十几万,让他帮忙凑点。
他囊中羞涩,劝继子省点,买个便宜的车。继子大发雷霆,引起争端,一个说:“老子还不能说两句了。”一个说:“你又不是我老子,凭什么!”后来,继子更是将他按在地上,给了两拳,才气愤地离开。
继子走后,他老泪纵横,枯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许久,一动不动,如截老树桩。
看到这里,我义愤填膺,怎么能这样对待父母?会遭天谴的。若是我,一定尽心竭力,不仅不给父母添麻烦,还得好好尽孝,让他们安享晚年!
老城区房子破旧,我和妻子商议,将购新房提上日程。房款缺口巨大,我脑海中闪现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父母,骑车回老家,买了便宜的饼干与香烟,却带走了父母全部的积蓄。他们辛勤一生,攒了不过几万元,全给了我。母亲将存单递给我时,双手颤动。
新房装修后,我们住进新房,欢天喜地。父母年迈,从未踏入我家。2021年,疫情之际,母亲关节疼痛,多年的劳作埋下病患,无法治愈。那一年,母亲前后住院四次。春节临近,她再也不愿住院,选择回了老家。
老家偏僻,父母生活一辈子。他们相互照应,我们放心。我以工作忙碌为借口,数月不回家。几月后,母亲走路时需要拄拐;再过几月,母亲很少出门,一走路,关节处如针扎;又过数月,母亲躺在床上,说需要休养……
谁知,母亲一躺上去,再也没有下来,瘫痪成了必然的结局。虽然并非我造成,但跟我这个儿子的疏忽大意不可分割。曾经号称“孝顺大于天”的我,百天不回家一趟,借口数不胜数:单位需要加班,儿子要上兴趣班,女儿的饮食需要照管,朋友约着去爬山……
好似任何事,都比回家重要,都比陪伴父母重要。这就是我,一个所谓的“孝子”。原来,我与他人毫无区分,照样嘴上说一套,事实做一套,只将孝顺置于口头,却未付诸行动。
小魁的橡皮碎屑、牌桌上的唾沫星子、母亲躺在床上孤苦的身影……这些碎片共同拼成一面光洁的镜子,照见他人的“鸡飞狗跳”,照见自己的“一片狼藉”。所有对他人的失望,都是对自我的审判。正人先正己,我们尘世俗人,其实更该外观他人,而内自省,才能更好的走向明天。
问好单老师!另外,根据内容和主题,文章标题作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