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望海楼上听铁马 梅痕过处蕴钢骨(散文)
望海楼上听铁马 梅痕过处蕴钢骨
秦 力
因为陕西乡党胡文阁是梅葆玖先生徒弟的缘故,自然而然,由梅葆玖先生上推至他的父亲——京剧泰斗,泰州人梅兰芳先生。我从关切到崇敬,对梅兰芳先生五体投地之后,觉得舞台上梅先生的醉酒、舞剑,婀娜多姿,洋溢着泰州的灵秀之气。
后来在陕西师大历史系学习中国曲艺史,了解了泰州另一位文化巨匠——明末清初评话宗师柳敬亭先生。读到了他的《道箴》,加上看了几场现代版的评话演出。我觉得不愧是水乡艺术,那个柔美,那个轻灵,那个春风细雨般的“劝化功德”,像我这样的关中汉子是学不到的。
及至到了泰州,吃到蟹黄汤包。那皮薄如纸,那汤汁至鲜,那“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品汤、再咥馅”的精致劲儿,我越发觉得这种“水中之月,笼中之仙”的美食,充满了云遮月,雾迎仙的超然韵味,像我这样的半个文人,在它面前只有将就,丝毫不敢讲究啊!
那么泰州,这座“祥泰之州”就是柔美的了!它像一幅淡雅的国画《寒梅图》,将柔美、妩媚、轻灵与灵秀融入每一寸土地。它枕河而居,水网密布,既有“小桥流水、枕河人家”的苏中婉约,又有“汉唐古郡、淮海名区”的历史厚重,动静之间尽显灵秀风情。
在这样的心绪支配之下。我眼中的凤城河、溱湖、博物馆、黄桥镇,以及杨柳依依、夕阳染水的祁巷村……那疏影横斜的繁花与中将府的青瓦相映成趣,勾勒出自然与人文的灵秀共生。那望海楼、老街等文化景点古韵盎然,梅兰芳纪念馆的京剧水袖、让“妩媚”化作穿越千年的文化符号。从“临水登楼”的闲情到“月下赏梅”的雅致,泰州人的生活好像宋代秦少游那般婉约,“香脸半开娇旖旎”的意境在我的心中稳固如盘了。
那位宋代的陕西乡党:安定堡(现属子长县)人胡瑗,提出了“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的著名论断,强调了学校教育的重要性。他在泰州安定书院留下的分类教学,灵秀之外让我感到了经世致用的沉重。
那位明代的盐丁王艮,凭着他的发奋,成了王阳明的入室弟子,创立了泰州学派。他认为日常生活中的实践本身就是学习的过程,这种理念使得他的学说更加贴近普通民众的生活。王艮的实践,让我在灵秀之外感到了热腾腾的民众烟火。
泰州水灵动、人发奋、文雅致、史厚重,还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从容——它有柔美底色、妩媚韵味、轻灵姿态、灵秀魂魄,更有诗意雅集、争鸣笔会……难怪马可·波罗赞叹泰州“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这里“淡月笼繁花”般轻灵柔美的感觉,让人头发丝丝都是舒服的。难怪每次来泰州,我都会给远在咸阳的媳妇打电话说:我乐不思秦了,晚几天才能回去。
直到这次参加“咸阳作家看泰州”采风团,我才领悟了泰州狂风卷大纛般的阳刚之气:
梅兰芳蓄须明志,绝不给日伪演唱一个字,刚梆硬正的气节直冲霄汉;柳敬亭改编的《武松打虎》,豹胆狮威,霸气撼人;更有施耐庵塑造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我的乡党宋人胡瑗,分斋教学,务实育人,没有任何的假大空;还有我最为敬服的明代王艮,他主张“百姓日用即道”,认为真理就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里。在看似寻常的“百姓日用”中,探寻着生命的坚韧与人性的光芒,呼应了“道在寻常”的古老智慧……这么多泰州的志士仁人,都是关汉卿似的铜豌豆,郑板桥似的一枝一叶总关情,没有丝丝毫毫的柔媚之气啊!
有了这样的心绪,我看泰州的白云是菱形、三角,或者回形纹、夔龙纹,都是有棱有角、直直愣愣的了。下了飞机,我眼中街心花园是方的,道路是直的,连那行道树的枝枝干干也成了直冲云天的状态。
看那扬子江畔的药城巍巍,白大褂们硬是把草根熬成了济世良药,一粒粒药丸里,裹着的是“敢叫病魔低头”的倔强,是王艮先贤“百姓日用即道”在实验室的铮铮回响。那么多扬子江人,硬是在长江边上闯出个“中国药谷”的名头,这股子闯劲儿,活脱脱是施耐庵塑造的那群英雄汉子“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豪杰转世,把个“泰”字,刻成了顶天立地的药葫芦,悬壶济世,铁骨铿锵!
看那靖江新港的龙门吊臂,稳稳地提起万吨巨轮,像提起一只轻巧的青花茶盏。那钢铁的臂膀,多像当年柳敬亭说书时猛然拍下的惊堂木,震得江水一波三折!造船的工匠们,汗水砸在甲板上摔成八瓣,合着当年盐丁们熬波煮海的号子,合着范仲淹修筑范公堤时夯土的闷响,把个勇往直前,搏击风浪的阳刚胆魄,焊进了泰州人的骨缝里。船,是要出海的;人,是敢弄潮的!这气魄,比白起、王翦们的喊杀声更加摄人魂魄。
今天到了泰兴的黄桥镇,就是品尝中华美食黄桥烧饼,我也是吃咸的不吃甜的,舌尖上溢满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感觉,眼前浮现的也是黄桥战役的金戈铁马,似乎能照见新四军在曲江楼点燃的抗日烽火,没有一丁点烟火柔情。
嘴含咸香的黄桥烧饼,我瞻仰着中将府朱大将军的风采,咂摸着丁文江先生的《梁启超年谱长编》,我这才体味到泰州阳刚气的真味!它不在那柔山润水,它藏在“咸”字里头——是盐民赤膊晒盐的脊梁,是黄桥支前百姓肩扛手推的韧劲,是梅兰芳先生蓄须时那无声的雷霆,是胡瑗的拳拳爱生之心,是王艮布衣芒鞋里踏出的百姓日用。这阳刚,是水做的骨、盐凝的魂、火淬的胆!是望海楼上听到的铁马声声,是梅韵水袖之外的男儿气节。水乡的柔是它的皮相;骨子里的硬才是它千年不散的魂魄。它像那凤城河的水,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沉着千年的盐晶,它像那望海楼上的云,看似随风飘逸,却隐含着随时降临的暴风骤雨。那胡瑗的大爱,施耐庵的侠气、柳敬亭的风骨、梅兰芳的气节、王艮的胸怀……活脱脱的铁马之声啊!真像岳家军的战鼓,新四军的大纛。
泰州的阳刚,不但是英雄的铮铮铁骨,更是溱湖柔水淬出的钢船大舰,是百姓烟火里煅烧出的真金。它告诉你:刚,不必都是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那梅兰芳水袖一甩的决绝,那百姓灶头一把盐的滋味,那船厂焊花里迸出的星光,那药片里包裹的仁心,皆是顶天立地的脊梁!这刚,是融入血脉的“道在寻常”,是“汉唐古郡”深埋的根,是“祥泰之州”昂起的头——刚在骨,硬在魂,生生不息,浩气长存!
在阳刚的泰州面前,我这个纠纠老秦,关中大汉,嬴姓秦氏第79代传人,也是柔弱如水,只能托起溱湖的一片浮萍了。
2025.9.21晚于泰州金陵酒店1403室
作者简介:
秦力,文史学者,当代作家。现就职咸阳市文联。系省(部)级劳动模范,陕西省优秀国家公务员,陕西省新长征突击手,德艺双馨文艺家。
出版了《空谷幽兰》《清浊人生》《天下熙熙》《鸣笛》等18部书。在《星星》《中国文学》《百家讲坛》《诗歌月刊》《农民日报》《陕西日报》等报刊已发上千首(篇),作品入选《当代散文名家》《中国近现代名家音乐散文集》《精品诗歌100家》《当代爱情诗选》等十余种选本。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监军镇》,《中国骟匠》,中篇小说《毛鬼神》,诗歌《古中国的回声》,辞赋《延安赋》《秦氏赋》《庚寅重修钟楼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