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躺在山坡上，望着蔚蓝的天空，怔怔地发着呆。
　　 夕阳把天染红了。像极了地主家灶台上挂着的肉。
　　 一群羊围着男孩，低头吃草。偶尔抬起头叫几声，声音此起彼伏，别有一番情调。
　　 “老黑，回来。”男孩坐起身的一瞬间，甩出一块石子，正好打在离群的黑山羊脚前。黑山羊站住了，扭头回到队伍力。
　　 男孩站起来，拍去手上的灰。想起刚到地主家放羊那会，整天追着羊满山跑。记不清磨破了多少双鞋，他的脚趾也经常露在外面。现在他掌握了放羊的诀窍，威胁比石头鞭子更有用。
　　 男孩站在山坡上，叉着腰，对着羊群大声喊：“你们都给我听好了，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们拉出去喂狼。”
　　 男孩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几只年龄大一些的羊抬起头来看了看，又再次低下头吃草去了。
　　 男孩继续说：“你们可别不信，我可认识狼王，那可是拜把子的交情。”
　　 “拜把子”男孩不知从哪个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觉得应该在羊们面前显摆一番。羊们只顾着吃草，只有少数几只，冲着他咩咩叫。
　　 男孩更加得意，说：“狼王要是饿了，只要我一句话，想叼走哪只就叼走哪只。”
　　 看着羊群往自己身边靠拢，男孩满意的点点头。刚想重新坐下休息，就看见刚才那只离群的黑山羊又走远了。
　　 “老黑，你想找死去？”男孩鼓起腮帮子，捏着小拳头，扬起手里的鞭子，追上黑山羊，使劲甩过去。
　　 黑山羊轻轻一跳，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甩甩头，倔强地看着男孩。
　　 男孩气坏了，又要挥鞭子。忽然发现羊们哆哆嗦嗦，向一个地方靠拢。空气瞬间凝固了，四周围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男孩只感觉背后发凉，他缓缓转身，心脏猛地一沉。
　　 山坡的最高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十几双绿莹莹的眼睛。狼群不知不觉包围了他们，悄无声息地截断了所有下山的路。
　　 男孩吓得一动不动，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羊群开始躁动，惊慌地叫声此起彼伏。黑山羊站在原地，眼睛紧紧盯着狼群的方向。
　　 "不...不要乱。"男孩颤抖的声音，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鞭子，眼睛余光瞥见一只狼正在向他靠近。那优雅的步伐，像是踩住了男孩的心。
　　 "停，停一下。"男孩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抬头盯着那只狼的眼睛，"我...我认识你们的狼王。我们是拜把子兄弟，你们不能吃我。"
　　 狼歪着头，看着男孩。然后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扬起头发出一声狼嚎。其他狼纷纷响应，狼嚎声在山谷间回荡。
　　 羊们吓坏了，四散奔逃。有几只羊一头扎进狼群。男孩看见一只母狼轻松扑倒一只小羊，刺眼的鲜血染红了小羊羸弱的身体。
　　 "不——"男孩癫狂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鞭子大喊大叫。
　　 男孩面前的狼彻底被激怒了。它低下身体，准备扑杀。男孩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有逃走的机会。他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到来。男孩睁开眼睛，看见一只体型较小的狼挡在面前。它对着那头狼低声说着什么。
　　 狼又一次发出狼嚎，这一次的声音尖锐且短促。正在追赶羊群的狼立刻停了下来，就连已经把羊咬在嘴里的狼，也纷纷把羊放下。不少羊受了伤，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男孩看到这场景，也惊呆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见刚才挡在他面前的小狼来到他身边，用毛茸茸的大头蹭了蹭自己的裤腿。男孩低头看见，小狼的右耳朵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小灰，原来是你。"男孩喜出望外。想起那个冬天，他在溪边发现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幼狼。出于一时的怜悯，他为小狼撬开了夹子，还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它包扎。他清楚地记得，那只小狼的右耳有同样的伤痕。
　　 狼嚎声没有停，所有狼开始有序地撤退。它们带走了两只已经断气的羊。并没有再去看其他羊一眼。小狼最后看了男孩一眼，走向狼群。
　　 暮色中，男孩像是一尊雕塑，站的笔直。他的四周静得可怕。散落的羊毛和踩踏过的草地见证了刚才的混乱。
　　 远处，羊们聚在一起。那只黑山羊站在最前面，警惕地望着狼群离去的方向。
　　 太阳终于没入了山后，星星眨巴着眼睛，排列在天空中。男孩脚一软，倒在草地上。看着草地上沾血的羊毛，以及羊们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忽然意识到那些用来吓唬羊群的谎言，那些自以为是的威胁，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
　　 "走吧，我们回家。"男孩又一次站起来，声音里再也没有往日的傲慢。黑山羊带头走过来，其他羊也慢慢跟上。男孩数了数，少了五只，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回家的路上，男孩想起小狼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仇恨，也没有感激，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地主家门前，管家早就提着灯等在那里。他是负责监督男孩的。发现羊的数量少了，立刻火冒三丈，说："怎么少了？"
　　 "遇了狼了。"男孩很平静，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脚面露在外面的脚趾。
　　 管家举起灯笼照着男孩苍白的脸，又去查看羊群里几只受伤的羊。不咸不淡地说："明天换个山头，把羊喂饱些，你看把羊给瘦成啥样。"
　　 男孩点点头，把羊赶去羊圈。黑山羊一直紧贴着他，它的腿受伤了，一拐一拐的。男孩弯下腰，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羊，黑山羊用舌头舔了舔男孩的手。
　　 那晚，男孩躺在柴房的草堆上，久久无法入睡。月光从窗缝中漏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他想起头狼眼中的冰冷，想起小狼耳上的伤疤，想起羊群惊慌的叫声。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座山上，没有谁是真正的主宰。狼不是，羊不是，他更不是。他们都在同一个食物链中挣扎求生，区别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窗外，一阵遥远的狼嚎随风飘来。男孩蜷缩起身子，突然很想念已经去世的母亲。她总说万物有灵，要敬畏自然。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