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曾经】挖黑户(散文) ——我的电工履历之四
三十多年前,农村电费在没有实行所谓“综合电价”之前(这句话还得加上“成立农电所之后”这个定语),一直是这样核算的:
第一步,农电所的抄收人员每月按例日查抄变压器台区的总表电量,同时各个台区(也就是各生产队)的电工(即小队电工)也将各户电表(各户的电表称分表)的电量查抄一遍。
第二步,农电局将台区总表的电费核算出来之后,下发到乡镇农电所;各台区的分表电量也上报到农电所,农电所的“二次发行专责人”分别算出各个台区的电价和各户的电费,开出电费票子交给各台区的电工,电工再凭票上各户去收缴电费。这个电费票子早期是手工填写,以后用微机打印,还要盖上农电所的电费发行专用章。全台区还有一张各户电量电费明细表(俗称大表),要求电工在生产队公众地点张榜公布。
如此正规的流程和手续,被小队电工们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不少猫腻产生。不管农电所还是小队电工,都认为完成电费任务才是“硬道理”。至于表抄的准不准,户发的实不实,农电所也管不过来。小队电工这个差事,虽说小的不能再小了,但是谁若干上,也想搞点特权。他们认为,甭管给谁发,只要把电量凑够了就行;别说张榜表了,不用票子,我给你收上来钱就行。于是,被称为“三电”现象的“权力电、关系电、人情电”等问题日显突出,电工养黑户的现象也多处出现,弄得电价居高不下,守规矩的用户无辜给找便宜的人背负担,成了群众反映强烈的焦点问题。
1995年1月的某日上午,我们农电所院子里突然呼啦啦来了几十人,一片呼声找所长。所长在院子里简单问了一下来访缘由之后,快步走进我的屋,说:这是你的业务范围,你快接待一下吧。我还有事呢。说完,转身走了。
见所长走了,大家的情绪激动起来,要上县里。我说:各位不就是为了解决问题吗?我们解决不了你们再上访也不迟。如果属于我分管的范围,我若解决不了情愿给你们拿路费。请大家不要乱嚷嚷,推出两个代表跟我说就行了。
见我这样说,大家的情绪逐渐稳定了,原来是他们队有人用电不花钱。我说:是谁不花电费,你们告诉我,我保证处理。有个人高声说:让我们得罪人?你自己不会查去?很明显,他在为难我。
我说:让我自己查,我也能查。不过今天查不了,我得到你们队查去。那人问:你真能去吗?你是不是推我们?我说:我不敢骗你们,我去了你们不揍我就行,我最怕挨打了。那人说:凭什么打你?你给解决好了,我们给你杀鸡吃。你说什么时候去?我说:明天我要处理一些事,后天吧。
他问:后天你不去怎么办?我说:这不再有三天就过年了吗?如果后天我没到场,大家伙就再来,都到我家过年去,我给大家杀鸡吃。大伙纷纷问:是不是一言为定了?我说:我保证去。不过,我不能挨家拜访,我上午9点前到队长家,咱们都到队长家汇合。大家终于散去了。
所长回来后,我向他详细汇报了。所长连连点头,说:后天我多派几个人跟你去。所长以为我要挨家查票子呢。我笑着说:不必,只需要所长您一个人陪我同去就行了。我见所长有点迟疑,又说:您去给我压阵,活我自己干。所长说:好吧。需要准备什么?我说:天短路又远,您也不能陪着我骑自行车,就准备一台吉普车吧,咱们乘车去,也显得有气派。所长说:那没问题。
我们准时到了队长家。很多人已经聚集在那里了。小队电工的脸上挂着当年文革时期我挨批判时的那种表情,蹲在墙角。我进得屋来,向大家打招呼道:我为那件事来了,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如果有,就得另外安排时间了。大伙说:你把那一件事整明白就行了。我说:那好,今天坐在队长的热炕头上就可以办公。请队长给放张桌子吧。
队长放上了炕桌。我摊开了纸笔,对队长说:请你把你们全屯的住户一道街一道街地从头至尾一家挨一家地报给我,大家也帮着排,别漏下,报这个你们不会得罪谁吧。不大工夫就写完了,共七十二户。我对大家说:我带来了你们队最近三年的发行明细表。现在我就核对一下,看看谁家榜上无名。
一个多小时后完活,筛出来五户。把这五户叫来当庭对证,都说花钱了没白使电。不过不是月月凭票交钱,而是“包年”。每户一百元,一年之内随便用。当然这钱都揣到小队电工兜里了,这小子养了黑户。
很轻松地就将小队电工的私房储蓄罐揭开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理以及电工如何辩解了。有那些义愤填膺的群众和我们压阵的所长,就用不着我多言了。
1999年,农电局要求全县取缔小队电工,我们乡率先执行了。将站电工划片包户,抄表收费。虽然管理模式没有根本改变,但是养黑户的现象最终被消灭了。
最后,我还要画蛇添足地解释一下所谓“综合电价”,因为这是一个业内术语,似有解释的必要。简单说,就是经过测算,给每个台区制定出一个相对固定的价格,报请上级批复后,执行一阶段再调整(要求越调越低),这就叫综合电价。与先前的“实勾电价”相比,这回丢失电量的负担从用电人的肩头挪到了管电人的身上。这个变革,既强化了电工的责任感,也消除了用户的激愤心理。
我们所1987年11月作为全县试点开始“二次发行”,整治农村办电之初和成立电管站之初出现的“用户无表计、收费无票据、上级无监察”的混乱现象,走向正规收费的第一步。从1994年9月起实行一台一价到1996年4月实行一村一价再到1997年5月全乡一价,步步走在了全县的前头。到1999年全县都执行综合电价的时候,我们乡是价格最低的乡镇之一。当年全乡分表电量总计为91万6582度,与我们相邻的几个乡镇比,每度电低一角钱,老百姓省了九万多元钱。这里,多少也有我这个“专责人”的一点功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