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宽大雅致的古床，古典韵致的室内装饰，还有那紧贴窗格的剪纸，眼前来回穿梭着几个衣着汉朝礼服的女子……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用双手使劲按住太阳穴，嘴里跟着发出喃喃低语。却见其中一个青衣女子杏眼圆睁地看着我，侧头对另一个女子说：“秀儿，快，快去禀报老爷和大夫人，二小姐醒了。”
　　 “老爷，大夫人，二小姐？”这，这怎么可能？难道，难道，天啦！我不会是穿越小说看多了，真正穿越到古代来了吧？我还未能反应过来，一男一女却已闯入我的眼帘。只见那些女子立即便弓着腰，低着头，排开在两侧。
　　 男人五十开外，一脸胡须，却不失硬朗。女人雍容华贵，傲慢漠然。男人走到我跟前，咧开嘴笑笑，轻声道：“夫儿，你可算是醒了，你这次可是吓坏爹爹了。”
　　 “夫儿？夫儿是谁？我何时变成了夫儿？”我暗自呢喃，此刻，我只觉脑袋轰隆隆的一声闷想。女人扭腰摆臂来到我跟前，两手交叉环抱，昂着头，眼皮抬得老高，嘴里冷冷道：“醒了就好，别以为你这样寻死觅活的会吓着谁，没人吃你这一套，事情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说完，她扯着自称是我爹爹的男人，阴阳怪气道：“跟我出去，莫非你还真心疼不成。”
　　 就在他们欲转身离开之际，一个清瘦的女人冲了进来，女人跑上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哭丧着脸，哽咽道：“夫儿，你，你终于醒来了，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吓坏娘了。”我任由她抱着，我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此刻，在另一个年代，有一个女人正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哭天抹泪吧！我的心无端地疼痛开，手不由自主地轻拍着眼前这个女人削瘦的双肩。
　　 当所有的人都离开后，女人捧起我的脸，哽咽着：“夫儿，你怎么能做这等傻事？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二短，娘，娘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我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唤出一声：“娘。”我想，既来之则安之吧，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等了解情况后，再想办法回到现代去。
　　 娘握着我的手，梨花带雨地说：“夫儿，记住娘的话，嫁进皇宫以后，凡事要忍，凡事以君为主，女人只有这样，才能在那个险恶的深宫中扎根。”
　　 “嫁进皇宫？”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娘，想起大娘冰冷的话，想起现代都市的灯红酒绿，想到历代后宫的争风吃醋，我暗自惊骇，天啦，我不会真的是要嫁进皇宫，做一个提心吊胆、暗无天日的女人吧？哦，神啊，救救我吧！
　　 想到这些，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我脱口而出道：“娘啊，孩儿不想嫁进皇宫，孩儿更不想离开您。”
　　 娘抹了抹泪，嘴唇微微蠕动，抽泣着说：“夫儿，别怪娘，娘也是没办法，谁叫你是庶出呢。”娘转过身，抽泣得更历害了，“这，这就是命啊。”我不再作声，轻轻掏出一绢小手帕，递给娘。
　　 那天，娘告诉我一个秘密，娘说，她此前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只因在大夫人临盆的前夕，被爹爹强暴，才会生下我。
　　 卫红霜，正室大娘之女，名正言顺的卫府大小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此次被皇太后定选为皇后，于三日后入宫侍帝。而我，卫子夫，因寻死未成，依旧得代嫁入宫。
　　 皇后——本应当是天下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地位。可是爹爹和大娘却合演一出偷梁换柱的把戏。只为一个传言：当今圣上身有疾患，每到月圆之夜，必饮贵为皇后之身的处子之血，方可续命。
　　 入宫前夕。
　　 爹爹和大娘坐在正堂，我娘坐在左侧，爹爹上下抚摸着长长的胡须，和颜悦色地笑着对我说：“夫儿，进宫后定要好生服侍皇上，一定要争取有朝一日得他宠幸，爹爹将全部的希望都下注在你身上，我们全家就靠你了。”
　　 我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不语，像木偶。大娘尖着嗓门：“既然入了宫，给不给我们卫家争光且不说，别给我们卫家丢脸就行。”大娘得意地望了爹爹一眼，爹爹脸上没了笑容，平静地说：“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清楚，夫儿一定会给我们卫家争光的。”
　　 我瞥见娘的嘴唇似启微启，终究又闭上的那一刹那，面如白纸。我眼皮也不抬，轻声应答：“女儿一定谨记爹爹与大娘的教诲。”
　　 我转身扶起娘，“娘，我扶您回房。”转身没走几步，红霜移着步子撵上来，轻扯着我的手腕，莺莺地说：“妹妹，对不起！”我愣了愣，剥开她的手，淡淡道：“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须道歉，你本无错。”
　　 大娘追上前，用力将红霜扯到身后，大声责骂道：“你是什么身份啊，跟她道歉，没用的东西。”大娘堵住我和娘的去路，歪着一张嘴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这还没进宫呢，就这般傲慢了，要进宫得了宠，那还了得，还不把我们全吃了啊！”
　　 我明显感觉到娘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望了望大娘，平静地说：“大娘，请您让开，明天就要入宫了，我得收拾自己的衣物。”
　　 大娘笑得更尖了，她回头望了爹爹一眼，又说：“呵，还没进宫就学会仗势压人了。”大娘狠狠地瞥了一眼沉默的娘，粗狂地说：“看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此刻，娘的脸面如死灰，却依旧不动声色。
　　 爹爹走上来，轻轻拉了拉大娘的身体，讨好似地说：“好了，好了，夫儿以后再怎么辉煌腾达，她也是你半个女儿嘛，一家人闹内讧那不是自败家门嘛。”大娘还想说什么，却被红霜推拉着走出正堂。等她们走远了，爹爹才转头望向我和娘，和声道：“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夫儿，一定要记住爹爹的话。”
　　 “嗯。”我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不情愿的声音，我瞥见爹爹笑得更深了。我挽着娘，双双走出正堂。
　　 那晚，我独自在想，过了今晚，我便不再是卫子夫，而是卫红霜。或许再过一段时日，我连卫红霜也不是了，更没有人会记得。
　　 除了我娘。
　　 （2）
　　 入宫之日。
　　 卫府花团锦簇，张灯结彩，鼓乐不断，全府上下一派喜气洋洋。我知道，在某一个小小的角落，有那么一处深深的忧伤。
　　 依旧是爹爹与大娘坐在正堂，唯独不见了我娘。我左顾右盼，在心里急切地呼唤，娘，娘，我那苦命的娘，您现在哪里？您的女儿就要离开您了，未知的命运，很难想象我们是否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宫里派来迎接我的人沉沉地道：“皇后，您可还有什么话要对堂上的爹娘讲？”
　　 我在心里暗自失笑，堂上的爹娘？我的娘在哪里？我的娘在她亲生女儿出嫁时，连上堂惜别的资格都没有，这算什么世道？天理何在？我朝来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爹爹见状，铺着一张笑脸起身道：“不说不说，女儿家总是害羞，快出门吧！”大娘也乐着一张脸跟着附和：“哎哟哟，这些都不重要，别耽误了我儿进宫的吉时。”
　　 “吉时到。出门。”随着一声方程式的吆呵，我凤冠霞帔，由宫人搀着，极不情愿地移着步子向门外走去，时不时地用余光扫射着每一个隐蔽的角落，搜寻着那个熟悉而又温暖的身影。此刻，我似乎闻到了娘身上特有的温暖气息，我奋力想挣开宫人强有力的手腕，朝着那气息传来的方向奔过去，然，那仅仅是一尺之遥，却又如隔天涯。
　　 走出府邸那一刻，我强有力地感觉到背后似有一种压抑悲泣的哭声，我的心连着双手在颤抖——一直压抑的泪水在此刻终于夺框而了出。
　　 落轿。
　　 我在红盖头下，由宫人搀扶着，东转西转，终于在一处极其安静的地方停下。宫人轻轻推了我一下，低声说：“皇后，还不快向皇太后与皇上行礼。”
　　 我微微一愣，随即便将身子轻轻一躬，莺莺地说：“小女卫……卫红霜，愿皇太后吉祥，我皇上吉祥。”语毕，我暗自咽了一口水沫，庆幸自己没有说错。
　　 “嗯，嗯，不错，不错，女儿家知书达理，语轻音柔。彻儿，母后给你选的皇后没错吧！”
　　 “母后选的人当然是最好的。”
　　 彻儿？难道，难道他就是西汉时期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在位五十四年，建立了汉朝最为辉煌的功业的汉武帝。天啦，我这是哪辈子积了德，还是造了孽啊？
　　 入夜。
　　 我端坐在床沿，两只手来回地搓着，那个嗜血的传言是真的么？如果是，那，那我岂不是要命丧在这个宫殿里。一想到这，我的心底就像揣着个兔子，蹦得我心慌意乱。
　　 突然，一个想法蹿进我心底，告诉皇上，这个代嫁入宫的秘密。此刻，我冷汗直冒，想起入宫前的那晚，大娘推开我的房门，威胁我说：“你如若将这个秘密说出去，那么，第一个死的人便是你娘。”
　　 不。不。我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娘的命已经够苦了。瞬间，我的心底滋生出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我都要想方设法活下去，不为别人，只为我那苦命的娘。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我的盖头被粗暴地掀开，朦胧的灯光下，一切事物都显得扑朔迷离，一阵特有的男子气息扑鼻而来。他脸庞的轮廓越来越清唽，我不禁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他英俊的脸庞上写着一种儒雅之美，只是……只是他唇边的笑意太过邪魅，眸光太过冰冷，要不然她真得会被他温柔的外表所迷惑。
　　 我正凝神，他却已经将我纤纤玉体压在身下，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温柔的在我细滑的皮肤上摩挲，“嗯，冰雪肌肤,，秋水身姿，出落得还不错。”
　　 他的声音深沉且极富磁性，似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我屏住呼息，凝视着这个我此前仅在历史书本上与电视剧中见过的英明帝王，而此刻，他却那么真实地站在我的眼前，且正用白晳骨感的双手拨弄我的肌肤。望着他邪魅蛊惑的眼神，想起有关于他那个嗜血的传言，我的身子微微一阵轻颤，身子不由自主地向里挪了挪。
　　 他的脸微微一怒，随即便又缓和下来，柔声问：“怎么，你也怕了么？”我不仅倒吸一口冷气，慌忙将眼神瞥向别处，他这样问，那，那个传言多半是真的了。我低着头，不敢与他的眼神对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与手指定格在我白玉般的脖颈上，良久，才幽幽地说：“你若不是皇太后替我挑选的女人，你若不是皇后，或许，我会考虑好好待你。”
　　 我轻轻抬头，他眼神深邃，嘴角正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依旧不语。突然，他的眼神连着手指从我身体上移开，转过身，边走边放声大笑：“皇后，继续你的等待吧，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想起你。”
　　 随着“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我望着他的背影，不免有些感伤，头皮一麻，心一颤，暗自悔恨，我若当初不那般任性，对父母多一些理解，没有离家出走，也就不会闯入这种异时空局面，且像一只待宰的糕羊。
　　 我无力地咬着下唇，今夜，注定无眠。
　　 （3）
　　 清晨。
　　 我身着华丽的衣裳，伫立在古色古香的妆台前，瞅着镜中的人儿，原本白晳红润的脸蛋，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目光空洞，面色苍白，一副深闺怨妇的表情。若不是碍于外面的宫女，我惊诧得差点喊出声来。
　　 宫女叩开门传话道：“皇后，皇太后此刻召见于您。”说完，便与另一个宫女双双躬身退到一侧。我抚摸着自己柔软的长发，轻转腰身，两眼直视着境中神情涣散的人儿，轻启朱唇柔声道：“更衣梳妆。”
　　 半刻功夫，我已然换了模样。柳眉杏眼，头顶凤冠，身着霞帔，黑发恰到好处地垂到腰际，我对着镜中的人儿牵强一笑。
　　 一路上，我不觉傻眼，殿阁楼榭庄严肃穆，回廊曲宇婉转精致，宏伟壮观的木结构建筑物，翠瓦朱墙，雕梁画栋，涂彩饰金，园林亭台，气势非凡，极为壮观。宛如一幅立体的绘画作品，气势恢弘。
　　 不知不觉已来到长乐宫。我心生忐忑，一路的愉悦心情荡然无存。随着一行宫女拾级而上，来至正殿，我低首道：“皇太后吉祥。”便不再言语，等待发话。
　　 “抬起头来。”一个苍老却失不硬朗的声音，听来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缓缓抬起头，眼前的女人，严肃端庄，容颜虽老，神态中却透出一种无比年轻的迹象。我内心无比激动，我在想，她既是皇太后，那想必就应该是汉武帝刘彻的生母：王娡。
　　 “嗯。早就听闻卫红霜知书达理，能歌善舞，今日一见，果然是一朵出水芙蓉，美轮美奂的脸蛋，身材长窈而匀称，体态丰满而轻盈。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嗯，不错，不错。只是，红霜这名字不太吉利，从今往后，你就叫戴德吧。”
　　 “是。”我嘴里卑微地应着，内心隐隐作痛，我在心底轻轻吟语，最后一次唤自己的真名。我想，以后，怕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我子夫了。知道，我原本是卫子夫，而不是卫红霜，更不是现在的戴德。
　　 皇太后起身下殿，径直朝我走来，围着我转着圈地又打量了一番，嘴里不住地呢喃着：“嗯，不错，实在不错。”她伸出斑驳的手，轻柔地拉着我，悦声道：“来，来，跟母后坐到一块。”
　　 我的心又是一紧，瞬间又一松，没有料到皇太后会这般随和而又亲切。顿时，我原本生硬的身姿也轻盈了很多，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喉咙咽口水的声音。
　　 皇太后摸着我的手叹道：“唉，一个随嫁的侍女都没有。”说罢，便抬头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众侍女，又道：“母后这里有一个侍女，她跟了我几年了，灵性乖巧、忠于主子。”皇太后朝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侍女招了招手道：“碧落啊，你过来。过来见过你的新主子。”我急忙站起身躬身还礼道：“母，母后，这万万使不得，我哪受夺母后所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