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地下室漏水了(散文)
我家地下室又漏水了。
物业派来维修的师傅姓马。马师傅是个小个子,瘦,头发稀疏,着一身蓝灰相间的工作服,戴一顶旧沿帽。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
严格说,我对物业安排的维修,已有些厌烦。算起来,搬到这个小区居住十五年来,我家地下室已经是第五次漏水了,平均三年一次。对眼前这个马师傅,也不报多大希望。每次漏水,物业都来人维修过,也找过城建、热力等单位,但都没有修好。到这次漏水,物业的经理已经换了四任了,来维修的师傅,有李、赵、王、孙等若干,但都是一本正经地查找一番,煞有介事地分析一阵,帮着扫扫水,抹抹墙面,就说声有事打电话,再见,走人了。眼前的马师傅,我没有看出和别的师傅有什么不同,反倒是他称我为“您老”,让我有些不爽。我看看他刻有不少褶皱的前额和稀疏的头发,心想,我比你还老么?抑或他见谁都千篇一律地这样称呼。有虚伪之嫌。
特别是,见面没有二分钟,他就毫不客气地,要我把地下室的钥匙给他。他说,他来去没准,钥匙在他手,方便,也免得麻烦我。
我微微摇头:“我就这一把钥匙,下来取东西怎么办?”我想,以前的几位师傅,都是何时来,何时和我联系,由我开门。遇到打过交道的师傅,我也曾张罗过把钥匙给他们,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要,说万一丢失物品担嫌疑。可和我头次打交道的这位小个子马师傅,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那你就和物业楼管联系!”他说得理直气壮。
“那就给你吧,可别丢了!”我家地下室,实在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再者说,我也不会无端怀疑马师傅有什么不良教动机。毕竟是来给我家维修,于人方便,于已方便。我把钥匙摘给他。
“你和我说说漏水的情况吧。”马师傅说。
我把马师傅拽到管道旁边,指着我为了防止漏水而自己动手吊在空中的塑料布说,这漏水的事,早已成了我的心病。我家地下室,把南边,挨着南墙,紧邻马路。四根公用暖水管道,从地下室的南墙中部依次输出,拐个弯向上,再贴着房顶钻入北墙。每年漏水的地方,就是南墙输出水管的四周。水是从每根管道的下沿,往下嘀嗒的。水滴,大时如蚕豆,小时也如黄豆。密集时连接成串,稀疏时,亦如注射点滴。嘀嗒下来的水,浑浊腥臭,令人作呕。漏水严重漫出室外时,去一层的居民路过这里,纷纷掩鼻,屏住呼吸,快步远逃。漏水的时间,有四次,是在冬初供暖之前试水压时,今年,因为雨水多,夏季增加了一次。
前几次漏水时,找过市热力公司,他们不承认,说是污水,捉迷藏似地躲避我。又找城建。城建来人查看,污水井果然蓄满污水,几乎外溢。但他们认为,这是小区内排水防水有问题,而小区内的事,应由建筑商或物业负责,不是城管的事。几番理论,几番扯皮,无法确定责任者。
地下室没有经常使用的物品,我很少光临。每次漏水,都是污水在地下室滴满地面,漫出门槛,流到室外,邻居看到后告诉我的。每次,我都是呼吸着臭味,用笤帚扫,用铁锹铲,用盆子端,多管齐下,好半天才能把污水扫出室外。室内的臭味和潮气,几天不散。
当年买房拿到钥匙时,地下室尚未竣工。我后悔,怎么就没有想到等地下室竣工,看好后再做决定?根本不知道有管道占用了不少空间,更无法预知它后来长期漏水。
“几次漏水,肯定洇了好多物品,造成不少损失吧?”马师傅这时问我。
“可不。”我说,“四年前那次漏水,糟蹋了我家两袋米,两袋面,整整400斤。米面都成了坨,变成绿色,一闻,一股霉味。猪鸡都不吃了。那是我岳父自家种的,在市场上很少能买到那样的米面。这次损失更大,我新出版的两本书,给洇了一百多本。字迹模糊,没法看了。”
他走近管道,俯下身子,眼睛向上,扒开管道四周的橡树棉,细心查看。管道上多年积累的尘土扬起,他咳嗽了几声。
他说:“我找到病根了。盖楼时,为了安装管道,砌墙时,垒进四根粗铁管。装进管道后,把铁管四周填实,再做好防水。现在看,要么防水没做好,要么年久失效了。我把填充物掏出来,重新装,再做好防水,就万无一失了。”
我是门外汉,听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仍将信将疑,说“看疗效吧!”就离开了地下室。
五天后,我要去地下室取大蒜,打电话给物业楼管要钥匙。开门一看,不由皱起眉头:六七块拆下来的橡树棉,就堆在地下,还有些其它建筑垃圾也掺在其中。
我立时想到马师傅。文明施工,讲究的是工完料净,现场清洁。虽然还有刷白最后一个环节,但产生的垃圾,也应该随手扔掉,及时把现场清理干净啊。这个马师傅,说得挺好,但干活不大懂规矩。联想起多次漏水和造成的损失,我好不闹心,当即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开关,录下现场。同时配音说:“看看,这堵漏的现场,垃圾就堆在这里了。录此为据吧!”视频三十五秒。
我找来笤帚,找来袋子,将这些垃圾收拾干净扔到院子垃圾箱里。
我们小区,有一个单独微信群。我原想把这个视频发到群里,但细想,这对物业和马师傅影响不好,也有小题大做嫌疑,就在第二天,把视频单独发给了楼管。我觉得我的境界还可以,不是一味地埋怨物业,状告维修工人,而是给他们拾遗补漏,把物业该干好的活,自己动手干好了。
但后来的事情,让我有些无地自容,更让我对马师傅刮目相看了。
两个小时后,楼管告诉我:她找了马师傅,马师傅说,那不是垃圾,等墙面干了,还要把那些橡树棉缠到管子上。要我赶紧找回来,
垃圾箱一天一清,我到哪去找?
“是我的不是,我误解了马师傅。”我赶紧和楼管道歉,并让她转告马师傅,由此造成的损失,由我负责。
我为自己的无知而自责和汗颜。
几天没有动静。
正当我以为因我的原因,造成维修工作中断,冯师傅生气,物业可能有意往后拖延的时候,楼管给我打来电话,叫我马上到地下室,马师傅在那等我。
马师傅正在地下室门口,额上都是汗珠,他手里提着一节一米长的橡树棉。
“这下好了,我跑了四个五金商店,才把这个橡树棉买来。耽误时间了,抱歉!您老快开门吧!”
突然地,我对他称我为“您老”,感觉浑身温暖。我赶紧说:“这是我的误判,这钱要我花!”
“怪我没提前告诉你,不能怨你!”他说。
我要加他的微信,给他转钱。他不加。几番争执。他说我再提这事,他就走人不管修了。
我只好依他。
“你在哪住,冯师傅?”我由然生出一种关注他的动力,问道。
“在火车站那边买的房。”他开始整理管道。
“老家是哪?”
“玉田。”
“始终在这边工作?”
“我是地道的农民。但不到二十岁就出来打工,挣了点钱,在市里买了房,全家搬到市里了。”
“你是水暖工?”我问。
“我的拿手戏是焊工。但为了活得更好些,好多工种,我都会点。比如木、瓦工,钳工、电工等。”
“那你的生存能力挺强的。”
“拖家带口的,人总要活着,还要活得好一点。”
“物业给钱太少吧。”
“是。以前,我总在工地上,干焊工。现在工地撤了,没活干了,我不能待着呀。老伴没有工作,儿子要说媳妇,动一动就要钱的。”
我问:“你今年多大岁数?”
“哦,我七五年的。显得老,是吧!”
我抬头一推算,可不,他才五十岁。
他为什么长得这样提前呢?
我没再往下问,静静地看着他干活,能打上下手的地方,就伸手。
把暖气管道包好,墙面刷白,马师傅冲我笑了一下说:“今后,您老的地下室再漏水,我就不姓马了。钥匙给你吧。”
我没有马上锁门,而是跟他来到一层,出了门口,看着他骑上一辆自行车,驶出小区门口,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还有一个半月就供水试压了,不知还漏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