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不妨让秋天有趣些(散文)
小时候大人们总是会在秋天发愁,什么“悲秋”呀、“寂寥”的,可我却是没这感觉。直到长大后的我再次站在那颗银杏树下,才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发愁竟也成了我的日常。
那时候摘桂花,谁都会不耐烦在自家门口的那颗小破树上瞎折腾,都会往村里的唯一风景点“双峰尖”跑。其实那地方也就只有两座小山,其中一座山顶上还建了一座寺庙,名字就叫“双峰尖寺”,寺庙的旁边有个小树林,里面全是桂花树。一到中秋节前后,大老远地就能闻见桂花的香味,勾得人脚底板都是痒痒的。每次去“双峰尖”玩,爷爷总是会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雷锋包,上面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字都快磨没了,包面上还有两个很明显的补丁;奶奶则是杵个棍子跟在身后,手上跨着我的小竹篮。而我却早跟脱缰的小马似的跑在了最前面,一边跑还一边哼哼着那些不知名的童谣。
去双峰尖的路上就有一个大麻烦,住在山脚的王爷爷养了几十箱蜜蜂,就摆在土路的两边,使得本就不宽敞的路面变得更窄了,乌泱泱的蜜蜂在箱子的周围飞,嗡嗡嗡的跟开战斗机似的。我每次路过都会被吓出一身冷汗,低着头快速地冲过去,那速度,都可以赶上奥运冠军了。就有那么一回,我光顾着抬头看树杈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小鸟,没有留意到脚下有一个小坑,“扑通”一下就摔了个屁股墩,把树杈上站着的小鸟全都惊飞了,手里的小竹篮子也滚出去了老远老远。这一摔可就坏了,只见旁边蜂箱里的蜜蜂“嗡嗡嗡”地全都飞出来把我包围了起来。我吓得哇哇大哭,鼻涕眼泪蹭了一脸,连声喊道“爷爷救命”。正在后面边听黄梅戏边走的爷爷赶紧一个箭步冲过来抱起了我,还别说,都快八十岁的老人跑起来却一点都不比年轻人差。爷爷拍着我裤子上的土说:“小震宇别怕,蜜蜂是采花蜜的,你只要不惹它们,它们才不会蛰你呢。你看,它们也就是好奇你走路咋就会摔跤?”紧跟在后头的奶奶捡起小竹篮重新跨在了她的手上,还不忘逗我:“你这一摔,倒把蜜蜂全都叫出来给你加油了!这待遇别人可享不到。”说着就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剥了纸塞进我的嘴里,甜丝丝的,是我喜欢的鲜橙味。我立马就不哭了,继续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就是这回我再也不敢跑了,走几步路我还会回头看看那些蜜蜂,生怕它们追了过来。
到了寺庙的旁边的小树林,爷爷找了棵枝丫稍微低一点的桂花树,折了枝开得最密的枝丫,塞到了我的手里。那桂花攥在我的手里,很香!真想咬一口。奶奶把小竹篮放在了地上,她摘桂花可有诀窍,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个蓝色的大布片,她把布片铺到了地上,手轻轻抖动树干,枝条上的桂花就跟金豆豆似的往下掉,比直接摘省力多了。我也学着奶奶的样子,两个手抱住树干使劲晃,结果树枝没动,倒是把我自己晃得东倒西歪,差点就一头撞进了爷爷怀里。爷爷一把搂住了我,故意逗我:“咱家小震宇是想把树晃倒咯,好把整棵树扛回家吗?”我撅着嘴反驳到:“爷爷坏!才不是呢。”在旁边看我们“表演”的奶奶笑着揉了揉我的小脑袋瓜子,没说话。
正摘着呢,就听见在庙门口的王爷爷扯着嗓子喊:“老汪!摘桂花呢?给俺留点啊!俺孙女可等着吃桂花糕呢!”王爷爷是来上香的,自从老伴去世后他就会每天雷打不动地来这上香,业余时间就养养蜂、钓钓鱼。爷爷立马直起了腰回应道:“放心!早就给你留着呢!保证够你和你孙女吃的!”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爷爷奶奶每次都会特意多摘些,就为了分给王爷爷一半,三位老人早就约好了,每年到了桂花季都这样,王爷爷则是每年都会给我们几瓶蜂蜜算是报答。
摘完桂花还没有几天,就该去老虎包上捡板栗了。老虎包比双峰尖稍微近一点,也是我每天走路上学的必经之路。从远处看,山形就像一只趴着的老虎,虽然名字听着凶,其实山道两旁全是板栗树,结的板栗是又大又甜,我和小伙伴们上下学的时候就会敲下几个。爷爷奶奶每次去,必会带两样东西,一根顶端绑着个小钩子的长竹竿,还有一把小铲子。爷爷说板栗喜欢躲猫猫,有时候掉在地上,被风吹来的叶子盖住了,就得扒开土才能找着。怪不得我每次摇下来那么多板栗到最后只找到了几个,其他的都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有次刚到老虎包,就看见只小松鼠从树上“嗖”地跳了下来,嘴里还叼着一颗板栗,身旁则是它刚剥下来的“刺外套”。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一直盯着我们,就像是在说:“你们来摘板栗,经过我同意了吗?”我刚想上前抱抱那可爱的小松鼠,它便吓得“吱”一声跑没影了,板栗也掉在了地上。我指着松鼠跑的方向喊:“爷爷!爷爷!小松鼠是不是要跟我们抢啊?”爷爷蹲下来捡起那颗滚到草丛里的板栗,笑着说到:“傻孩子,松鼠那是囤粮食准备过冬呢,天冷了就没吃的了。咱们得给它们留点,不然冬天它们就该饿肚子了。”说着就把几颗板栗的“刺外套”拨开,放在板栗树的下面,还让我把刚才松鼠掉的那颗也放回去,“给它送回去,咱们可不能跟小动物抢吃的。”
捡板栗似乎是很有意思,就跟找宝藏似的,可是也会经常被那些“刺外套”戳得“嗷嗷”叫。有的板栗掉在地上会被落叶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就找不着。这个时候我就会蹲在地上,像寻宝一样扒开每片叶子地找。“爷爷奶奶快来呀!我找着了一个特别大的,比我拳头还大。”我准备把那个大板栗放进地上的小竹篮里,刚想伸手去拿,就被刺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我“哎哟”一声,赶紧缩回了手。爷爷笑着用棍子扒拉着刺壳,只用脚轻轻一踩,只听“咔嚓”一声,“刺外套”就裂开了个口子,露出几颗特别饱满的板栗,跟小元宝似的。他把板栗塞近我的手里:“你看,这玩意儿防御能力挺强的,咱们可不能硬攻。”
正捡得开心时,老天爷突然就变了脸,乌云一下子就压了过来,天越来越黑,风也刮得更紧了,眼看着就是要下雨的节奏。爷爷赶紧拿棍子把板栗往袋子里赶,袋子都快被挤破了,他还不忘把我的小竹篮也装满,然后拉起我和奶奶就径直往山下跑。跑着跑着,我突然想起了放在树下的板栗,拽着爷爷的手说:“爷爷!爷爷!那些给小松鼠留的板栗还在山上呢!下雨该淋坏了!”爷爷停下了脚步,笑着对我说:“咱家小震宇还想着它们呢!行,那咱们就快点回去拿,拿完再跑。”说着就又拉着我往回跑了几步,把板栗丢进了我的小竹篮里,这才接着往山下赶。
刚刚下山,雨就“噼里啪啦”地下起来了,就跟是谁在天上倒豆子似的。我们赶紧躲进了旁边的山神庙里,那座庙里有几根香才燃了半截,袅袅青烟还在往上飘着,显然刚才有人来祭拜过,而供桌的两旁,几条缺胳膊少腿的长凳戳在那儿,墙皮也是大块大块地脱落着。可就是这么个破庙,此刻倒成了我们最实在的避风港。爷爷找到了把相对完整的长凳,把湿外套脱下来铺在上面,让我和奶奶坐,自己则是站在旁边擦竹竿,衣服上的水顺着衣角就一个劲的往下滴。这时奶奶从包里拿出了个红色方便袋,里面有几个烤红薯,还是热乎的呢。奶奶递给我一个:“快吃,小震宇,填填肚子。”我啃着那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甜丝丝地。爷爷看着外面的雨说:“这雨下得好,这场雨下下来,明年菜园里应该就有个好收成咯。”奶奶白了他一眼:“你个死老头子,就你会说!刚才跑那么快,鞋都快掉了,还在这说风凉话。”我在旁边听了,笑得红薯渣都喷到了供桌上,庙里的笑声,比外面的雨声还响,瞬间就好像没那么凉了。
那年冬天我发烧了,高烧一度烧到了39度多,没办法,只得请假在家里休息。爷爷急得手足无措,冒着刀子般的大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村卫生所给我开退烧药;奶奶则是一会儿拧了凉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一会儿又扎进厨房熬热乎乎的姜汤,忙得满头大汗。那几天他们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在我床边的太师椅上蜷一会儿,可顶多也就眯瞪个十几分钟就醒了。等我精神头稍微缓过来点儿,奶奶便钻进厨房给我蒸了碗豆腐花。端上来的时候还特意在上面撒了一小撮桂花糖。“小震宇多吃点,这糖还是用去年咱们一起在双峰尖摘的桂花熬的呢!”奶奶坐在床边,轻声地哄着我。
如今爷爷奶奶早已离我而去。听说儿时常去双峰尖的那片小树林,已经被庙里的师傅们改造成了果林,原来的桂花树也已经被砍掉了;而老虎包上也修了登山步道,成了跑者们口中的“奔跑者乐园”,原来有板栗树的地方却摇身一变成了座公园。可当年那个被蜜蜂吓得直哭、跟小松鼠争板栗、在破庙里啃热红薯的那些事,我却怎么也忘不掉。
要我说,秋天又哪里会有那么多愁啊?既有金黄色的麦浪;又有火红的枫叶雨;还有许许多多的果子。更重要的是有跟亲人一起闹一起笑的日子,这些可比啥都强。真的,与其去说秋天让人愁,倒不如多想想秋天的好。就像爷爷奶奶当年教我的那样,别总盯着飘落的叶子徒伤悲,要多留意那些藏在日子里的甜和暖,也许这会让整个秋天变得有趣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