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月儿圆又圆(散文)
今年的中秋节,父亲在另一座房子,我在地上。从父亲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家的月亮缺了半边。
我知道,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就像此刻,我伫立在八楼窗前。守着一窗银色的月光,想着父亲在时,他一定会在中秋节的头几天,腋窝夹着一柄镰刀。左右拎着一根绳子,从院子走出去,沿着大街,一路上,听着清脆的鸟鸣,风一阵一阵吹向他。和街坊邻居打个招呼,秋天了,大家都争分夺秒,弯一弯腰,将谷物一点一点搬回家。父亲意气风发,在庄稼热烈的气氛中,父亲与一棵玉米像一对孪生兄弟。在大地之上,在村子腹地,怎么看,父亲均是一棵籽粒饱满的玉米穗子。父亲年复一年,收割玉米,也收割大豆,高粱,水稻。有一朝,父亲也和作物一样,被一捧土收走。睡在一所小屋子里,父亲是这样,我们何尝不是?在慢慢老去的路上,经历的人事物,原来全是风景,也是过客。月亮不是,月亮活了五千年,直到现在,依然是淡泊宁静,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以至于让几个朝代的文人墨客,用一首一首诗词,缅怀或者歌颂。
父亲不在了,那个喜欢饮酒的人,睡着的地方,与我仅仅一步之遥。今天,我把两只高脚酒杯,盛满陈香酒。我不要杜康,也不要五粮液。我只要陈香酒,这酒是庄河小城的标签。月亮已经挂在两栋高楼的中间,我俩很近,也很远。有些陌生,或许,生计的忙碌,我来不及欣赏一下城市的月亮,就倒在梦里。我甚至发现,高楼上空的月亮,浑身胭脂粉味儿,妥妥的一个赝品,从村庄复制过来的。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喝酒,一碟水煮花生,一块熟牛肉。牛肉,为父亲量身定做的。酒,陈香酒。我愧疚不已,父亲还没品尝一下陈香酒,他就转身走了。我常常在某一个黄昏,上午十点的阳光底,想父亲。想他一辈子好喝一口小酒,一场大手术,医生宣告父亲不可以沾酒。那时,我刚来酒坊。坐在红松实木办公桌上,办公,看报,刷抖音,读书,写字儿。我写字儿,想着一个人总该在人世间留点声音。父亲清楚我在创作,并且有不少作品发表。也获悉,我频频得奖,我用奖金给父亲买过板鸭,水果,买过海鲜。在八月十五的当天,坐客车返回村子,帮父亲收玉米。一穗一穗的玉米,盛进粮仓内。我们坐在炕上,一口酒,一口鸡肉。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那时候,多么美好。所有的树木,山水,都是如此的明亮。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王建的:“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辛弃疾的:“快上西楼,怕天放浮云遮月。但唤取玉纤横管,一声吹裂。谁做冰壶凉世界,最怜玉斧修时节。问嫦娥孤令有愁无?应华发。”大诗人李白的:“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则是稠稠地推不散的乡愁。每一首描写中秋月明的诗句,无不渗透着故土情,国家情,人情,没有情感因素,写出来的东西味同嚼蜡。李白的狂傲,我不感兴趣。倒是苏东坡,我顶敬重的一位诗人。我请他,从北宋过来,同我坐在二十一世纪的月光下,饮一杯酒。吹着北宋大地上的几两清风,说一说彼此的人生,爱情,梦想与远方。说一说天下的父亲们,夜才打开一个豁口,一丝清凉蔓延而来。露珠落在瓦上,滴答,滴答。柴草垛住着的南瓜,在悄悄灌浆。院子里的苹果树,一枚一枚果实和月亮对视,草木繁花,以及莽莽苍苍的山脉,准备与月光彻夜长谈。苏轼,父亲,我。三只酒杯,我端起来,和他们的酒杯碰一碰。我仰脖儿,将一生不能和人说的疼痛,一饮而尽。我想说……最后,我什么也没说。统统在酒里,在酒里。
我当然明白,我说破嗓子,喝光一坛子的酒,父亲也不会开口说话。苏东坡借着诗词,让人们记住他。父亲一走,只是一阵风。风过了,没留什么痕迹,一天,十天,一年,三年。除了清明,儿女来坟地祭祀一下,其余的时间,唯有春夏秋冬,日月星辰,坟头的几棵刺槐树,喜鹊,麻雀在祖坟停一停,梳理梳理羽毛,自我疗伤,叽叽喳喳唱支歌儿,给父亲听,还能有什么?
在城市的鸟笼,中秋节很局限,很憔悴,很瘦弱。不像在村子,搬一张圆桌,父亲把大豆、花生、玉米、高粱、大枣、月饼一一码在盘子里,摆上圆桌,斟满一杯酒,在月亮滚圆时,祭拜月神。我们跪在地上,给月亮叩头,咔咔咔,三叩头。叩完,父亲不急着分月饼,说,得一会儿。月神敬拜结束,再分月饼。母亲嫌买得月饼贵,也不好吃。自己做月饼,她早些天骑自行车到镇子,秤几斤麦粉,一斤白砂糖。中秋节头一天,开始自制月饼,面团发酵:酵母粉与白糖用温水溶解,倒入面粉与玉米粉混合物中揉成光滑面团。加盖醒发1小时至体积两倍大,冬季需延长至2小时。馅料制作:花生、芝麻干炒至微黄,装入食品袋用擀面杖碾碎。混合白糖与融化黄油,加入坚果碎搅拌至黏稠状。
包制与成型:发酵面团揉搓排气后分剂。擀成中间厚边缘薄的面皮,包入20克馅料收口捏紧。压成1厘米厚圆饼,表面可撒芝麻装饰。至于月饼馅儿,看各家的经济势力,比较好的人家,选用蛋黄、猪肉、果酱等,花生和大枣,豆沙,瓜子瓤等,田园种养殖,自家就有的食材,做月饼馅儿。这些食材,也很金贵呢。用土炉子烧烤,刚出炉的月饼,简直是太上头了,一个字:香。物以稀为贵,情因老更慈。做好的月饼,母亲给我们一人一块尝尝,其余的用纸包好,放在一只竹筐,用一条绳子悬在西屋梁木上,第二天晚上,吃了晚饭,父亲小心翼翼摘下竹筐,取出纸包内的月饼,摆在干净的盘子,待敬过月亮,父亲慢吞吞的分给我俩,一人两块月饼,祖父有四块月饼。父亲母亲各一块,祖父偷偷将月饼匀给我们一人一块,不偏不向。那会子母亲自制的月饼,尽管馅儿朴实,做工粗糙,吃起来却深入味蕾,永远难忘。即便是现在,我的唇齿间,仍保留着当年母亲自制月饼的香味儿。
互联网时代,各种网络平台,商品应有尽有,想吃月饼,叮咚,秒下单,要是在美团下单,十分钟,二十分钟就搞定。花式月饼,品种繁多。就怕你兜里羞涩,不然,想吃什么样的,随便点。无论怎样丰富的月饼,吃不出母亲自制月饼的味道。
究竟少了什么?
仔细想一想,原来是母亲做得月饼,一点一滴,横平竖直,全是母亲的体温,还有母爱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