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杀死那只鸟(小说)
人心里的成见就是一座山。人心里有鬼,鬼就无所不在。这世上许多事,本就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内心清净天地自然清净。杀死那只鸟,其实是杀死内心成见与偏见的故事。——题记
1
喜喜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对话。
带着走就是,还听什么?
等下,她身上闪着红光。
一个中邪的孩子,被奶奶念咒留住了性命。
人说喜喜命运奇特,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故事,是早就被一只在树上的鸟盯上了。
在老赵家的第一个孙子出生前,那只鸟在他家的果树地里盘旋了几天。
还有后来赵家老二生孩子,听说那只鸟也盘旋过。
在赵家老三的孩子出生前,那只鸟在他家的果树地里盘旋飞翔了整整三个月。
它试图想告诉人点什么,可住在园子里的赵老汉是个倔牛,每次鸟飞过,它都骂骂咧咧地说:“投胎转生去吧,赶紧去。”
那鸟也不着急离开,有时在房檐上叫,有时还特意飞到赵老汉脚下,不远不近处,一顿吱吱乱叫。
2
早先,赵老汉为了清净,想了很多办法捉住那鸟。先是网,后是笼子,还有弹弓,试了许多次都没成功。
后来,赵老汉的大儿子劝他爹:“都是生命,那只鸟凭空在园子里飞了几个月,说不定跟咱们有缘,你下次看鸟飞来,你跟他说话看看,说不定鸟能回应你呢?”
大儿子随口一说,赵老汉竟然当真了。
一天中午,吃过饭,赵老汉就去了园子,那只鸟落在果园里的房檐上直瞪瞪地盯着赵老汉从院子外走到园子里。那约摸六公里的路程,赵老汉看了李家的桃子、张家的新篱笆,一路晃晃悠悠走了很久。
当一只黑褐色的大狗站起来摇着尾巴发出开心的叫声时,那只鸟的脖子来了一个180°转弯,把四周的情况又“侦察”了一遍。
赵老汉远远地朝房檐上看了一眼,自然也看到了那只鸟。
你别说,那鸟真不是寻常的鸟。以前没有仔细打量过,今天赵老汉看到了那只鸟羽毛灰色打底,翅膀上面还有绿色和黄色,甚为鲜艳。
那鸟看见赵老汉进了园子,眼神里露出久违的喜悦,甚至学赵老汉一样,歪着脖子,等赵老汉挺直身板时,那鸟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左边挪了挪。
“说不定真是个神鸟呢?”
赵老汉想起大儿子的话,许多想对鸟说的话在脑子里回转着,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大白天要是有人看见我跟一只鸟说话,肯定会被人看成是疯子。
赵老汉下意识朝四下看看,做出对着天空说话的样子,开始酝酿情绪。重点是组织话语。人怎么跟鸟扯上联系,这是个关键。还要有来有往,产生关联,这也是关键。
赵老汉歪着脖子站在屋前的一个苹果树下,沉思。
3
园子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原先只有三亩地,后来跟别人家置换,足足有二十多亩了。园子里大多种的是核桃树、围绕核桃树间隔的空地上有后来补上的枣树、梨树和桃树、苹果树,这个园子郁郁葱葱,树木非常茂盛,所有人经过都会不自觉驻足往里面看。
这些年,赵老汉起早摸黑供养着三个儿子成家立业,总算松了一口气。老大老二都进了城,吃上了皇粮;老三当时读书不太认真,家里正好也缺劳动力,索性上到初二就没再读书了。好在老大老二念着这份情,逢年过节隔三岔五回家往家里添置东西,先前的破落小院子翻新了,前院住人,后院养鸡养鸭。老大嫌园子里的草屋破,又找人盖了两间小屋。小屋虽是土坯房,但是冬暖夏凉,住着特别舒服,在蓝天绿树的映照下,小屋就是一座宫殿。赵老汉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天堂。所以这么多年,大多的时间,赵老汉都爱在园子里转转,已经习惯了。
原先三亩地上的核桃树又高又茂盛,可毕竟是老树了,结不了几个果,还影响旁边的树。许多人建议赵老汉砍掉老树,说树大了容易成精,容易招来邪气。早先人说的时候,赵老汉没啥反应,觉得是别人家嫉妒眼红他的大果园。后来有人说在晚上听见园子里见过三丈高的黑斗篷,跳着走路。赵老汉气不过,卷着铺盖在园子里住了三个月,啥事也没有,慢慢地平息了一些闲言碎语。可风言风语过去没多久,去年三月,二儿子一进园子崴了脚,老伴儿下半年坐人家三轮车,连车带人掉进了土坡,幸好土坡不高,老伴儿没啥事,开三轮的师傅有点脑震荡,也算有惊无险。
没多久,村上又有人开始说,这是老天爷给警告了。
“老赵啊,你不能不当回事。”
“老赵啊,老树邪性,别不听劝。”
“赵老头,就是个倔牛,不见棺材不落泪。”
“老赵啊,园子老了,得找个大石头镇压住。”
许多话都出来了……
4
赵老汉正神游,忽然天上刮起一阵旋风,擦着地面上的尘土,直直地从园子门外向里旋转了一阵。
“你说你一个老汉,大中午不睡觉,对着一只鸟说话,多邪门。”赵老汉在心里自嘲着,把自己给逗笑了。
“哈哈哈哈……你从哪里来的鸟啊?”那鸟没听懂,一个劲地摇头。
“忘了你是只鸟,听不懂人话。”那鸟还是摇头。
“我问你,你点头或摇头就好。”这下鸟听懂了,点了点头。
赵老汉心想,这跟哑巴一样啊,原来人跟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多了七窍。都说万物都有灵性,正好试试。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对房檐上的那只鸟说:“你从前住在这里?”
那只鸟点点头。
“哎呦,果真能听懂。”
“你住东边?”那鸟没动静。
“住西边?”那鸟点点头。接着赵老汉手指到核桃树,那鸟又摇头。
赵老汉手指僵在半空中,落下时候正好鼻尖前飞舞着一只蚊子,他双手一拍。
那鸟惊喜地叫起来,貌似发出了声音,说的是“这里,就这里。”
赵老汉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偌大的园子,一股冷气从后背袭来。
这只鸟,竟然跟人抢地盘。多少人眼馋,现在连鸟都眼馋了?
5
说起这个园子,许多人都说很久了,具体说了多少年,都说不上来。村里上了年龄的人都说这个园子年代很久远了,赵老汉爷爷时代就有的,算是方圆百里最老的园子了。
赵老汉扶着地摸索着抓住旁边的一棵树,扔掉两只烂大母脚趾的鞋子坐在地上。
“人都说长有老树的园子邪乎,这大白天一只鸟竟然开始说人话了。”赵老头在心里嘀咕。
“你真能听懂人的话?”
“蠢人,蠢人——”赵老汉听了半天,才明白鸟在骂人。
赵老汉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掉地的苹果,向屋檐上扔了过去。
那只鸟扑棱一下翅膀飞走了。
此时此刻,园子外面正有人在一旁嘀嘀咕咕,还捂着嘴巴偷笑。
6
“你说你一个老汉,大中午不睡觉,对着一只鸟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邪门的事。”
“都说了他家的园子邪门,有老树精。”
“园子里的鸟说起了人话,那人会不会成了鸟人?”
“赵老头,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说这话的人,挤在门缝的最前面,猫着腰。她是李三顺的老娘,村里的万事通,但凡有点鸡毛蒜皮,她第一个知道。她穿着蓝色的老粗布对襟衣,脖子处的盘扣开着,露出松松垮垮的褶皱来。
紧随其后的是王小栓的干娘马福花,人如其名,爱穿粗布的花衣裳,每次还在头上寻个位置插一朵小花。不管是地里长的,还是跟货郎买的塑料的、铁的,她都喜欢。村里人说马福花家里藏了许多老物件,她一个也舍不得戴,所以尽整些假模假式的自我糊弄。不过马福花的确给过王小栓一对金镶玉的耳环。
王小栓原先跟李三顺偷偷搞对象,三顺娘不同意,活活给俩孩子拆散了。后来马福花气不过,找三顺娘干了一架。没过多久,李三顺娶了外地的媳妇,王小栓一气之下嫁给了干娘的儿子。当初只是帮助王小栓这个干闺女,干娘主动出头找来身形健硕的儿子出马,没想到一场架下来,儿子竟然看上了王小栓。王小栓勤劳能干,结婚后男主外、女主内,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村里人都说马福花有福气,也有人说马福花有心机。按理说,仇家相见分外眼红才是,三顺娘应该跟马福花继续打一架或者对骂才是,可毕竟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时间一长,是非恩怨也就淡了。都是前尘旧事了,福气和心机或许都有,反正马福花整日笑得合不拢嘴,三顺的老娘却整日阴沉着脸,撅个嘴。
第三个是村里最游手好闲的人,人称”闲三”。好吃懒做,说话不把门,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那号。还有两个过路的人也来凑热闹。看见又来俩人,“闲三”仿佛看到了戏台下有了观众,他抖擞着精神说话了:“你俩还能凑一起,真是稀罕,干一架把儿媳妇给干掉了。”
李三顺老娘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随即说:“过去的事情了,提他干啥?”还没出口,马福花接话了。“闲三,你个鳖孙,少吵吵,滚一边去,以后晚饭别去我家混吃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鲜花不能插牛粪,要想办法才是。然后我说了我奶奶是没落地主家的女儿,被人算命克夫,早早找个合适的生辰八字打发出去,做了童养媳。”
三顺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拍了脑门道:“我就说咋就那么赶巧,连着同一天村上来了几个算命先生。”
一想到这,三顺娘急火攻心,心里那个气啊不打一处来,她气马福花笑面虎,一个劲地打探儿子与干女儿的婚事,其实是为自己儿子卧底;她恼自己鬼迷心窍,竟然信了江湖骗术,拆散了一对情侣。
其实,气恼和恼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李三顺的媳妇是外地的,婆媳吃饭吃不到一个锅里,天天为吃饭的事情,闹不到一起。就在刚才自己还是饿着肚子气呼呼跑出来的。
想到这里,李三顺老娘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栽倒在地。
7
就在赵老汉瘫软,刚缓过神的工夫,就听见有人喊——“死人了,有人死了,快来救人啊!”
“你真能听懂人的话?”
谁知道那只鸟,一个劲地说:“就这里,死这里,死了,死了。”说完,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赵老汉听到有人喊,立马起身,往外走。
正是九月的正午,太阳晒得地面烫屁股。
等赵老汉走出园子,看到马福花哭天抹泪趴在一个人身上,走上去一摸,脉搏已经停止了,心跳也没了。
赵老汉的老爹是赤脚医生,家里有许多中医方面的书,赵老汉耳濡目染也懂得不少。他掐人中,按压心口,折腾半天,三顺娘气息全无。赵老汉随即泄气地坐在地上,说:“三顺娘,你好好走吧,好好安歇吧。”说着,擦擦眼角,做出难过的表情。毕竟是村里相处几十年了,快到七十岁的年纪,看见同龄人走,不免会计算自己的归期。赵老汉想到这,眼眶真就湿润了,不自觉眼泪也跟了出来。
村里人很快都知道了三顺娘没了的消息。
李三顺上门找马福花理论,马福花说:“我们一起在园子里看见赵老汉跟一只鸟说话,那园子里有罗煞鬼,把你妈给抓走了,谁让她整日神叨叨地说神魔鬼怪,这下被神魔鬼怪缠上了吧。”
“还有,我看赵老汉那个园子也有问题,你说那核桃树长得那么大,核桃收成也不好,他们干嘛不把核桃树砍了种粮食,今天幸好有‘闲三’在,男人阳气重,如果我当时在最前面,估计最先被勾走魂魄的就是我。”
闲三看着地锅鸡在锅里滋滋冒着香气,一个劲地点头。
李三顺本来就很难过,也无心跟人吵架。抬头见王小栓满脸凄楚的望着自己,用袖子擦一把眼泪丢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因果自有显现的时候。”
看着李三顺大步流星的出门,王小栓没敢跟出去,她也想搞清楚三顺娘怎么这么快,一口气就没了?
天黑吃过饭,王小栓特意去李三顺家表示哀悼。临出门前,马福花估计是心里有愧,特意让小栓带着刚蒸的馒头。
老人说,做了心虚的事情,回家就要蒸馒头,如果馒头又大又鲜就说明老天没怪罪;若是馒头趴着不起来,看起来塌陷就是老天爷生气了。马福花今天中午就发好的面,本来就打算出去溜一圈回来蒸馒头的,谁知道好奇心作祟,忍不住要拐个弯,结果就遇到了冤家。
回来蒸馒头的时候,马福花揉面把肩胛骨都累疼了,一边揉一边在心里说:老天爷,是她自己栽倒的,跟我没关系,千万别降罪给我,老天保佑,保佑她早日投胎转世。”
马福花麻利地把又大又好的馒头递到王小栓手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8
赵老汉火急火燎地回到家,还没张口,就见家里也乱作一团。儿子正慌着套毛驴说要去县城;老伴正在忙里忙外收拾东西。赵老汉看看时间是中午一点,热辣辣的日头,真是晃眼。
儿媳妇生孩子,公公在场也是干着急。赵老汉把儿子叫到跟前,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五百块钱。
“给,当爹的人了,以后你要担起这个家。老大老二常年不在家,我这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村上三顺娘,刚在我们园子一口气没上来,还正说着话呢,栽倒没起来,当场就没了。”说着,赵老汉已泣不成声。不知怎的,他仿佛看到了刚刚发生在园子外面的那一幕。
他好像真真切切看到李三顺娘捂着胸口,突然就躺在地上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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