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家大扫除的时候，在床底的一个木头盒子里翻出了一个泛黄的键盘，本该是“W”键的地方空空的。当我的指尖抚过那个洞洞的时候，二十年前的那个飘着煤烟味的午后却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记得那是2003年的一个深秋，我裹着洗得已经有些发白的校服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堂哥把潇洒地把书包甩过肩膀。堂哥比我大三岁，已经是初二的“老大哥“了，一头靓丽的金发在阳光下显得特别刺眼，耳垂下还坠着个银色的大耳钉，走起路来晃来晃去地，身上的衣服则是叮呤哐啷地吊着一大堆东西，活脱脱一个“杀马特”形象。在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有些“赶时髦”，可在当时我们那个保守的小巷子里，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他的衣服拉链永远只拉到胸口以下，露出里面那个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那可是我们这群半大小子眼里既害怕又向往的“叛逆”。“震宇，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堂哥突然压低了嗓音跟我说，倒是把正在走廊里看蚂蚁搬家的我吓了一跳。看着房间里已经午睡了的的爷爷奶奶，犹豫了几秒钟后我还是点了点头。可那时的我却不知道，我将会被这个决定付出“屁股肿一个星期”的惨痛代价。
　　 翻过一个大坡再穿过两条堆满纸盒的胡同，堂哥在街角的一个外观很洋气的二层楼前停下。招牌上“精英网吧”四个黄色的艺术字映入眼帘，从门帘的旁边还飘出各种泡面和香烟混合的味道，还能清楚地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叫嚷声。我本来不想进去，因为从小爸爸就对我说，进这种地方的人都是些不听话的流氓地痞。无奈堂哥已经掀开门帘进去了，我也只有战战兢兢地跟了进去，我定睛一看，只见二十几台显示器亮得晃眼，屏幕上全是些密密麻麻的小人在跑，键盘被敲得“劈里啪啦”的响，就像是过年放炮一样。我和堂哥径直走到了楼上，因为那时候学校的老师会抓在网吧上网的学生，抓到了就会被“请家长来学校喝茶”，二楼一般都会有个小密道，会有一个专门的楼梯通往后面的天桥。
　　 二楼的人更多，也更疯狂，里面乌烟瘴气地，基本每个人的电脑旁都摆着一盒烟。“这就是电脑？”我扯着堂哥的袖子小声地问，生怕被别人听见说我是个“土老帽”。因为在此之前，我都居住在农村，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以为家里的那台“小霸王”学习机就是电脑，因为它既能打“魂斗罗”也能练习五笔。可眼前的这玩意却是不一样，屏幕比家里的黑白电视机还大，桌上还摆着个会发光的小盒子，许许多多的人正用手在上面划来划去。
　　 “震宇，这是网吧，是可以玩各种游戏的地方。”堂哥得意地说道，看样子他对这里倒是很熟。他扫了眼屋内，正好空出来了两台机子，于是拉过椅子便让我坐了下去，输入账号密码就进入了页面，自己则是打开了旁边的另一台机子。“小汪，你来啦？”网吧老板是个络腮胡子的大叔，此时也在二楼的前台玩游戏。堂哥“嗯”了一声没回头，金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扎眼。老板倒是半点怒气也没有，依旧笑眯眯地盯着屏幕。也是，谁又会跟“财神爷”过意不去呢？
　　 “你想玩什么游戏？红警还是CS？”堂哥边敲击着键盘边对我说。我盯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手心里直冒汗。“随便！”我硬着头皮甩出了这两个字，指尖却是悄悄地攥紧了衣角。这些游戏我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玩了。为了不让身边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只能装作一副“什么都见过”的淡定模样。表哥见我半天没动静，索性将我的椅子往跟前拉了拉，点开了一个画着个士兵头像的图标并输入了他的游戏密码：“你就玩反恐精英吧，特简单，就跟魂斗罗一样。”说完这话便把头偏向自己面前的屏幕不再理我。
　　 我偷偷瞄向别人看他怎么滑动鼠标，自己则是“照葫芦画瓢”跟着摆弄。只见屏幕里的“我”此刻正穿着一套蓝灰色的帅气警服，正端着枪站在那个到处都是围墙的巷子里。我紧紧地盯着屏幕，把玩魂斗罗的“技术”给搬了出来。凭着这几年还没荒废的“经验”，我居然很快就“上手”了。
　　 就在我好不容易能找到点感觉，差不多能“进入角色”的时候，肩膀突然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此刻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僵硬地转过了头，就看见爸爸那铁青的脸，他正怒目圆睁地看着我们。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堂哥的手臂，此时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根“阿诗玛”。突然被我那么一撞，他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连头都懒得回。我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臂，他终于转过了头与我爸那个“怒目圆睁”的眼睛来了个对视。网吧里还是照样地吵吵嚷嚷，大家都司空见惯了，谁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停下手里的动作，就连网吧老板都懒得抬头看一下。
　　 爸爸什么也没说，拉着我和堂哥就下了楼，就连电脑都没有关。一路连拖带拽地回到了家。“跪下”爸爸厉声喝道，把房间正在找东西的爷爷奶奶都吓了一跳。我老老实实地跪在了祖宗牌位前，但此刻的堂哥仍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并翘起了二郎腿。听到动静之后，正在楼上织毛衣的妈妈赶紧跑下楼：“咋了这是？”
　　 “你自己问他！”爸爸把我狠狠地往地上一推，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个分贝，“竟敢跟这混小子去网吧！”妈妈顺着爸爸手指的方向望去，此时的堂哥仍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于是秒懂。爸爸捡起了挂在门后头的鸡毛掸子，竹柄在他的手里闪着寒光：“我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离这混小子远点！你怎么就是不听？”说着就把我的裤子给拔了下来。
　　 呆在一旁的爷爷奶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我妈这么一解释也是瞬间地火冒三丈，猛地一下把正坐在沙发上喝水的堂哥拽了起来，水杯直接摔在了地上。幸好杯子是塑料的，没破，就是“咕噜噜”地滚到旁边去了。“你个孽障！自己混蛋也就算了，还想教坏小震宇？你都不配当他哥”爷爷气得浑身发抖，举起身边的拐杖就要朝堂哥挥过去，幸好被奶奶给拦住了。“谁让你弄这一头的黄毛？还打耳钉！我们老汪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今天我就要把你从我们家族赶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孙子！”拐杖“啪”地打在了堂哥胳膊上，疼得他一缩肩，却梗着脖子愣是没躲。
　　 爸爸见状赶紧停止了给我“用刑”，转身拦住了爷爷：“爸，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教训孩子要紧。”爷爷喘着粗气，用拐杖指着堂哥骂道：“小时候还蛮好的，怎么一上中学就变成了鬼，再这样下去迟早进大牢！”堂哥低着头，一言不发，金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他可不敢跟爷爷硬刚，万一爷爷有个好歹，他爸可就要跟他没完。
　　 趁着爷爷骂累了被奶奶扶到后院的摇椅上歇着时，“男女混合双打”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爸爸捡起了地上的鸡毛掸子，妈妈则是抄起门后的扫帚，两个人围着我轮番转。两种“刑具”抽在屁股上火辣辣地疼，我抱着头趴在地上大声地嚎叫，眼泪鼻涕流得满地都是，嘴里不停喊着“我下次不敢了”。
　　 那个晚上我只能趴在床上，因为屁股已经肿的一碰就钻心的痛。突然房门被打开了，爸爸拿着一瓶跌打万花油走了进来，一边给我擦药一边叹气道：“震宇，不是爸妈要打你，实在是那网吧太乱了，你堂哥又是那样……万一被带坏了怎么办？”我把头埋在枕头里不敢吭声，心里很是后悔可又感到一点点委屈。委屈的是我也就只不过玩了会儿游戏，就要挨这么重的打；后悔的是真不该一时好奇跟着堂哥去网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网吧，就是同学硬拉我我都不去，好像我与网吧已经彻底“绝缘”。班上总有个把“混日子”的同学拿这事开玩笑，说我是个“假好学生”。有次课间休息，有几个“流里流气”的男同学围在走廊里讨论昨晚玩的游戏有多爽，看见了我，故意提高了声音：“不像某些人，这辈子恐怕都不知道CF是什么。”我攥紧拳头地走开了，心里却像是被很多只蚂蚁咬了一样难受。
　　 后来表哥他爸从外地打工回来，手中拎着大铁棒硬是逼着他去理发店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耳钉也给拽了。可堂哥的那股子“杀马特”的劲儿还是很浓，只是再也不敢带我出门去“见大世面”了。我家买电脑的那年，他已经上高中了，偶尔还会来我家借着查资料的名义“养养号”。
　　 后来我念大学了，大学门口到处都是网吧，甚至还有“冲100送50”的优惠活动，但我终究还是抵住了诱惑，最多也就是在校园里的计算机房查查学习资料。四年的大学时光很快就过去了，等我上班之后，单位我配了台电脑，可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早就对这玩意儿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堂哥后来也去了省会的一家公司打工，头发也再也没染过了，当初的“杀马特”形象好像瞬间就消失了。
　　 我的手指离开了那个泛黄的键盘，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过来了一群喜鹊，站在窗边的白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手机“嗡”地抖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是堂哥发的微信消息。点开一看是张扫描的老照片。照片里，十几岁的堂哥站在网吧的门口，一头金色的头发显得格外惹眼，耳朵上的那个耳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瞧我以前干的那些傻事”表哥发了个消息。我笑着语音回复道：“你还记得当年带着我去网吧被抓的事吗？”过了好久，堂哥发来一个捂脸的表情：“我当然记得，那次的教训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还别说，那时候你真的挺逊的，就知道哭。”
　　 窗外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我把键盘重新放回到箱子里，轻轻地合上盖子推进了床底。那些关于网吧、游戏、以及青春的回忆，此刻就像是一股烟，在我的脑海里慢慢地散开，留下了了许多淡淡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