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二舅的江山(散文)
南河屯的土地不多,土质好的地块谁都想要,五十来户人家,分给哪个合适?不能顾此失彼,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也得差不多。摊上薄地,粮食减产,一家老小吃西北风?难着队长了。八十年代初,二舅被推选为队长。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震慑住人,多操蛋的刺头,经过二舅一驯服,都老老实实听话。责任田分配问题,很棘手。愁的二舅茶饭不香,夜里睡不好。坐在月光下,一袋烟一袋烟的抽,弄得满屋子旱烟味儿,熏死人。二舅妈不乐意了,这队长当的,比国家总统还紧张兮兮,还忙乱。有时得罪人了,不是圈里的杜洛克半大猪死了,就是一群三四斤的公鸡全军覆没,一地躺尸。二舅妈说,不干得了,好东西捞不着,赚了一身腥气儿。在家安安分分种点地,栽几棵苹果树,梨树,枣树,核桃树,板栗树。结了果实,带到镇子去卖,一家人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多好?二舅白了二舅妈一眼,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不是想带动南河屯的人发家致富?二舅妈撇了撇嘴,你是白日做梦?!二舅说,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队长,芝麻绿豆大的官儿,那也是官儿。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大事小事,婆媳打架,兄弟争家产,邻居抢地盘、张家的狗咬了李家的孩子,老王家的牛吃了李三家的玉米棵儿,老人和儿媳分家另立门灶等等,二舅都得管着。有时,正吃饭,被来人拽走了。晚上睡得好香,有人闹纠纷,敲二舅家的窗户,咣咣响。二舅是一个旋转的陀螺,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
分责任田的事儿,很重大。一家几口的吃饭问题,关乎民生,弄不好,就得出乱子,打架是轻的,还能整出人命。既然做了南河屯的队长,二舅想撂挑子,也晚半拍了。二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一个皮尺,盛在蓝色中山服口袋里,二舅是走哪测量到哪。手里有个笔记本,南河屯的每一块土地,二舅均做了详细的记载。
西大地土质还行,比较中性,二舅用皮尺量了几遍,做个记录。什么土质,事宜种什么,土壤的酸碱度,二舅了如指掌,五十多户均摊土地,协调一直,不发生肢体冲突,家家都抱的美人归。
说的容易做起来难。二舅在堂屋来回踱着步,眉头紧锁,二舅妈提醒二舅,实在没辙儿,就抓阄,抓阄两个好处,第一,相对于其它方式,抓阄显得公平公正了。
二舅说,看来女人不能小瞧,好,就听你一回。南大地、西半坡、野鸡岭、拦河坝、河夹心等,百亩土地。以抓阄方式,决定去留。
二舅找来五十六张纸,在纸上写好土地的名字,折叠好放进一个纸壳箱里,五十六户人家派一个代表,抓阄。谁抓到什么,就是什么。不能反悔二舅事先说的明白,抓阄算是公平了,谁抓到哪块地,就是那块地。大家也都异口同声答应了,一个纸篓子,盛着五十六张写着地块名字的纸,叠成三角形,抓阄的人排队依次走上前来,张会计掌控现场,气氛突然就紧张了,稠稠的云朵,推也推不开,人们凭着呼吸,闭着眼,心里默念着什么。将右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小心翼翼的伸进纸箱子,真是各种表情,人间百态。几家欢喜几家愁,抓到好地块的,眉开眼笑,抓到薄地的,一脸苦相。游戏有规则,何况在抓阄前,二舅再三声明,不许反悔。人们基本没说什么,仅是埋怨自己手气不好,有人调侃,某某你昨晚是不是摸白骨精了?几个就开怀大笑,笑的眼泪也下来了。二舅清了清嗓子,这样吧,抓到好地块的值得庆贺,薄地块的,队里有一些薄地,边边角角的,就分给薄地块的住户,争取公正公平,家家满意。
父亲抓了一块好地,西大地那块,三亩六分地。父亲高兴的像刚出笼的画眉鸟,当即去张会计的商店,打了一斤高粱酒,乐颠颠回家,吩咐母亲炒几个菜,晌午喝一顿,母亲从坛子里掏出一块腌渍瘦肉,泡一泡,捞出一棵酸菜,炖了酸菜和肉,屋檐底摘下几枚红辣椒,上灶坑的火堆烧烤,烧到酥焦,搓在酸菜锅里。煮了八个咸鸭蛋,一切两瓣,黄灿灿的油。焖了红豆米饭,一家人像过节一样,父亲是我们的晴率表,他开心,我们就开心。分到好地了,每年五谷丰登不是问题。父亲能不高兴?责任田分下去了,自留山随后也落实了。这么一来,南河屯原来的一千亩荒山如何处置?二舅是队长,火车头,他带到哪,走到那。南河屯那一辈人,给子孙后代留点什么?十年育树百年育人。二舅把目光放在开发荒山,植树造林,保护生态平衡上。第一步,二舅一个人自掏腰包,坐镇里开往庄河小县城的客车,来庄河农业站,调查研究,看看荒山适合栽什么树木。前景是否广阔?经过一番走访问卷,决定投入大批红松的栽植。二舅早晨来不及吃饭,揣一块黄面饼子,一个军用水壶装着井水,饿了,啃饼子,就着井水。联系好红松树苗,又马不停蹄坐车返回南河屯,出工分让屯里的三辆大马车,星夜兼程去县城拉松树苗。几万棵松树苗,黑压压三马车,拉回南河屯。二舅连家门没进,就挨家挨户组织劳力,扛着铁锹,镢头,上山挖树坑。持续作战三个月,临近冬天飘第一场雪前,全部栽完。二舅一个人巡山,看不过来。一千多亩山林呢,一旦被毁坏,不是损失吗?二舅雇屯子的王才看护山林。每个月初,在张会计的商店,买一壶米酒,送王才。三令五申,不准王才喝大了,误事。跑山上睡大觉,发现一次,罚款十元。那时候的十元,相当于现在的三四百元。钱硬着,王才也不敢马虎。看山兢兢业业,几乎白天黑夜在山上转转。
二舅下了两步棋,第一步是植树造林。第二步是拓展果园,先后带领南河屯人建了三座大型果园。栽了国光苹果,鸡冠苹果、红富士苹果、乔纳金苹果。在当时的辽南市场,很是抢手货。
南河屯在周围的几个屯子中,率先富了起来。南河人永远不会忘记,五十六户人家,家家一台黑白电视。一辆从镇上开来的大卡车,满载着一台一台黑白电视机,晃得整条街,整个屯子眼前一亮。八十年代末,南河屯实现全屯都有电视,人们手里有余钱。二舅去镇上开会,被表扬。腊月二十,二舅胸前披着大红花,骑着二八自行车,春风得意的回来了。
二舅的第三步棋,和北河屯的砖厂合作,我们出土地,砖厂出钱。一做就是七八年。砖厂每年给南河屯的钱,一分一毫不差,统统平均分给五十六户人家。兜里有了钱,身板也硬朗。一到腊月,男人女人轮流坐客车到庄河小县城,买年货。
栽植的一千亩松林,也顺势成长,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树木成才了,二舅早就说过,这片山林是南河屯人的财富,不可以外流,留给后世子孙。二舅做队长那些年,也有人打山林的主意,都被二舅压下去了。不久,二舅身体不适,辞了队长一职。由一个张姓人替代,此人一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将二舅和南河人打下的江山拱手卖给别人,所得的钱虽然分下去了,相比于那些已经成才的红松,简直是天壤之别。二舅经常来到山上,坐在成片成片的红松林里,发呆。想一想,就黯然神伤。想一想,就忍不住落泪。
几年前,六十多岁的二舅,又被推举做了队长,此刻的南河屯,被附近的屯子甩出几条街的距离。眼巴巴看着别的屯子,人们做生意,盖鸡棚,养猪。小日子红红火火,南河屯仿佛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突破不了曾经的堤坝。除了几家扣草莓,葡萄大棚户,其余的出去打工的,到城市儿女家居住的,有的老房子也空了。完全没有了八九十年代的热闹和繁荣。
这样的结果,是谁的错?
二舅呢,再有回天术,也拯救不了南河屯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