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一棵逆行的树(散文)
我分析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定律,这棵梧桐树早就死一百个回合了。周围的树不知什么时候被砍掉,留一个树墩子,像大地的一个伤疤,日复一日向人们诉说着。偶尔有一只麻雀站在上边,梳理梳理凌乱的羽毛,思考一会鸟生,拍拍翅膀飞走了。大雨之前,一支蚂蚁的队伍浩浩荡荡挺进过来,在树墩下面,安家落户。树墩子感慨万千,没料到自己残缺的生命,还能有造访者,蚂蚁和树墩成了不离不弃的陪伴。星星和月亮的夜晚,树墩安静的舔着自己的伤口,听大街上刮来的酒气,糜烂的音乐,以及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紧挨着树墩的梧桐树,多少有些侥幸,没被砍死。
梧桐树得感谢现在的主人,原先是一家烟草公司租的上下两层楼。第一层是专卖各种香烟,中华、玉溪、黄鹤楼、阿诗玛、也卖红塔山等香烟。二楼是租客的休息地带,住了七八年。永兴街一带住民,都熟悉这家烟草公司。男的也就四十来岁,秃顶了,也许是遗传基因,或者是心事重引起的落发。整个人看起来像经历了沧海桑田,很老成。柜台前负责卖香烟的是他妻子,很年轻,打扮时尚,有人说不是秃顶的原配,秃顶发达,上岸后第一件事,斩了意中人。具体怎么回事,不得而知。他力排众议,眼巴巴看着一家一家店铺门口的梧桐树,被收走,毫无征兆的消失,秃顶找风水先生看过,做生意的人,住宅前该有一株大树,它不仅遮风挡雨,还可以招来财运,甚至有凤凰落在此处。秃顶让梧桐树活了下去,去年,秃顶得了急病,听人说是心梗,走了。店铺搁浅了一段日子,大门玻璃上悬着一块牌子:此店出租。
昔日,来来往往的人,不见了。唯有那棵梧桐树,被风晃来晃去,发出沙沙沙,刷啦啦的声音。阳光清澈的早晨,抑或黄昏,一只被牵引绳拴着的金毛,阿拉斯加,泰迪,在梧桐树底,逗留一会儿,抬起后腿,朝树干撒一泡尿,拉一疙瘩屎。猫也来过,在树上蹭一蹭身子,卧在那里,四周观察观察,发现有没有同类过来,猫和人一样,也孤孤单单。
属于店铺的梧桐树,无人问津,埋着头想一想曾经的辉煌与落寞,树也有低谷期,就如此刻,我一个人行走在江湖,身披着枪林弹雨般的生存压力,每走一步,都隐藏着冷森森的杀气。树无法保护自己的安全,人何尝不是?我在明处,坏你的人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每往前走一步,伤痕累累不说,对于明天,生死未卜。树被砍伐,尚有个树墩,人就不行,一旦深陷沼泽,想脱身很难。
今年五月中旬,我坐在酒坊的办公桌前,往烟草公司闲置的房子一看,一闪落地玻璃门,被打开。来了几个人,穿着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锤子,瓦刀,一看明白了,准备装修。不用问,烟草公司另移其主,旁边五金交电的老董说,狼诱惑盘下来了,一年四万租金。狼诱惑不是在正大药房一旁吗?干得好好的,折腾什么?老董撇撇嘴,还不是要的租金多了?同样的货,谁放着便宜不买,去买贵的?也是,狼诱惑生意一直不错,别的餐饮店,门庭冷落,车马稀。狼诱惑一到中午和晚上,食客络绎不绝。送走一波,又来一波。招牌:烤大骨头,麻辣,五香,原味三种烤骨头,色香味俱佳,吃了一次,还想吃第二次。我是狼诱惑忠实的铁粉,隔三差五在临近下班时,来狼诱惑订一份烤大骨头,拎回家,两个人一口啤酒,一口骨头肉,喝得风花雪月,满嘴跑火车,说胡话。狼诱惑的烤骨头,有一个鲜明的特点,没有腥味,肉紧致,口感香而不腻,鲜儿不糙。吃完后,肉香绕梁三四天。
我们关心的不是狼诱惑把店铺装修到什么程度?比较在意的是那棵梧桐树,能不能一如既往伫立在原地,吹吹一年四季的风,淋一淋辽南的雨,晒一晒,灿烂的太阳,鸟儿,虫儿,蝶儿,人儿,依着梧桐树,歇息或凋零。大概在四月末,杏花落了,天格外的蓝,山清水秀,万物生长的时候。狼诱惑装修完毕,盛装出席春天,我们担心的事儿,并没有发生。梧桐树依旧笑傲江湖,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狼诱惑老板娘坦言,树是一个家最好的风水,不能少了树。
梧桐树为狼诱惑招来一批又一批食客,上午八点多钟,狼诱惑就燃起袅袅炊烟,淡蓝色的烟雾,薄薄的,轻轻的,糯糯的,像风像雨也像云,从我的视野中,冉冉升起,又落下。炊烟陪衬着那棵五六米高的梧桐树,一下子就把人的心,拽回村庄。老房子,旧院子,一条老狗,一只猫,父亲在门槛坐着抽烟;母亲坐在院子一个板凳上,用一根马蹄针串红辣椒,一串一串的红辣椒躺在母亲身边一个簸箕里。梨树上住着喜鹊一家,不远处山脉纵横。
有树,有人,有烟火,有河流,有房子,才有人间烟火气息。活该狼诱惑发财,谁不喜欢接地气的人事物?
我不知道附近店铺为什么将风水树除掉?挡了财路,还是遮光了?城市的柏油路,钢筋混凝土森林,很难有一棵绿色的植物,梧桐树作为行道树,存活了好几年,怎么说砍就砍了?眼瞅着,一些店铺开业,热热闹闹了一段日子,某一天,宣布关闭。下家接手,也是半死不活的。不是树挡了财路吗?树也不在了,如何就没兴旺起来?生意是分谁做,不过,住宅周围有一棵树是不错的选择,至少,它吸引天地的精华,招蜂引蝶。夜晚,一轮明月挂在枝头,月影和树影重重叠叠,烙印在大地上,很曼妙的意境。我是极推崇房子前后有树的,父亲会把镰刀依在树杈,树枝晒着一年四季,萝卜缨、玉米、咸鱼、辣椒、也晒谷子和水稻。哪一夕,身体靠着树干晒一晒阴霾的情绪,我从来不拒绝一棵树在生命里频频出现,正如我一次一次写树,请一棵树,无数棵树住进我的灵魂,住在一张宣纸上。
城市,那些被砍掉的梧桐树,银杏树,有人在意吗?隔着一扇门,我都感到疼痛,树的疼痛。树和人类如出一辙,具有敏感度和灵性。我常常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观察那棵梧桐树,遇到暴风雨雪的天气,梧桐树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惯了世间的气象万千,生离死别。我读书,或者写作,眼睛疲劳,仰起头,和梧桐树对视良久,以此缓解我内心的压力,我在想,如果我像这棵梧桐树,坚韧不拔,自强不息。我的人生是不是已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