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遇】香灰·雨痕·葬礼(散文)
9月22日凌晨,母亲闭上双眼,结束她的一生。接到二姐电话后,截至10月2日,葬礼才算真正落下帷幕。这段时间里,想说的话太多,想表达的太深,权且记录点滴。
慈母过世,要说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自始自终,我装作云淡风轻,一脸笑容地谈着过往,暗暗告诉自己人前一定要坚强,但实际上有些情感是无法强装的。22日,晨光慢慢穿过黑暗,抵达人间,照亮我的眼睛。看着既陌生又熟悉的黎明,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向校长请假,请同事帮忙,刚一开口就哽咽了,词不达意,要不是强忍住,真怕自己哭出声来。
慈母陪伴我四十余年,给予我一生的爱。她虽然强硬,脾气暴躁,喜欢唠叨,但对我们子女的爱发自内心,毫无保留。母亲重男轻女,对我这个最小的男孩,照顾得无微不至。小时候,她经常带着我前往里源外婆家。也许,那段路是她最喜欢的路。虽然路途遥远,但千山万水却无法阻挡那份回家的快乐。
侄子出生后,母亲跟父亲吵架,依然要背着侄子回里源。尽管那时,外婆已经过世,她却只有那里可去。正如,无论身处何时,位于何处,我都把秋口大茶元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当成家。只有那里,才是我心灵的归宿。每次到那,食欲大振,可以多吃半碗饭。如今,慈母过世,摸着她冰冷的遗体,如何让人不伤心?
连续几夜,我都要守灵,陪着母亲的骨灰盒,照顾香烛不让熄灭。农村有规矩,未出土之前,亲人都要陪伴。虽然我并不迷信,认为对待至亲关键在于生前,不在死后。葬礼或简或繁,她都无法感知。只是作为母亲最疼爱的孩子,我想着再多送她一程,再多陪伴一会。以后,再无机会。
清冷的夜,孤独的影,屋内灯光通明。平常节俭的父亲也大方一回,点亮家里所有的灯,照亮母亲去往另一世界的路。我躺在临时拼凑的床上——几面凳子,外加一床半厚的棉被,半睡半醒中,总担心烛火熄灭。我无法真正沉入梦乡,自然更没办法梦见母亲。自从母亲去世后,她一次也未入我梦,跟我说说话,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让我难免失落。偶然,借助文字表达一下情感,追忆一下曾经,多年前写的一篇文章《母亲的顺风车》,读来依旧泪目。眼眶模糊中,再次提笔修改,并刊发在公众号内。其实,并不为“流量主”费用,而是让自己的回忆有个可悼念的地方。哪一天,我白发苍苍,皱纹满脸,也可借助这些文字,祭奠逝去的母亲。也许,这是写作的另一重目的。
慈母过世,感谢身边的人伸出援助之手,救我于忙碌与慌乱之中。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校长,表示需要请假,校长主动说两天够吗?不够多请一点。我找同事帮忙上课,大家二话不说,主动承担。同组的语文老师,搭班的吴老师,主动请缨的晓丽,再次请假时帮忙上课的雪花老师,全没有推托之意,而是坚定回答:“没问题,有事你去忙。”一直以来,我负责学校公众号的图文编辑。这些日子昏天黑地忙,没有时间,雪琼老师主动接起。其实,她本人亦在请假之中,陪着母亲住院。母亲去世后第三天,学校书记与淑芬老师驱车几十公里,在狭窄的山路上弯弯折折,抵达我家。招待他们时,我连包稍好的烟都没有准备,他们却没有计较,而是叮嘱我节哀。由于母亲葬礼耗时长,我希望书记网开一面,多给几次招呼假,书记直接给出最佳方案,解决我一切后顾之忧,让我全身心办好母亲的身后事。
随着老一代人的故去,我们年轻一代对于葬礼可谓丝毫不懂。这时,我们找到村里的三位长辈,他们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来到我家,帮忙料理一切事宜。他们做事可靠,头脑清晰,对于各项规矩了然于胸,耐心指导我们。虽然我们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他们并不恼,而是随叫随到,随问随答,没有一点架子。这份感情铭记于心,值得刻入骨髓。
出殡那天,我们五个子女,肯定没办法解决所有难题。两日前,我拨通全村人的号码,大家接到电话后,都义不容辞,表示到场。果真,那一天清晨,平常冷清的村庄热闹起来,停满小车、摩托车、三轮车。除非特殊情况,每户一位,或男或女,或老或壮,都主动来到我家,不要任何报酬,伸出援手,才能助我们顺利安葬母亲,让她入土为安。
根据“先生”的一系列建议,我们安排在时间,却担心天气不好,一次次看天气预报。手机界面上,总是显示雨,80%有雨。要是有雨,处理事情肯定会增加很多困难,来的客人多,家里空间小,无法容纳;山路难免崎岖,下雨一定路滑,难以行走。二哥坐在那里,盯着天气预报,一直考虑着要不要盖雨棚,大家建议等等,不用操之过急。真到办事那天,天空虽有乌云,太阳消失踪影,但未有雨。我们摆在屋外两张桌子,坐了数位客人,眼见雨点落下,但直到饭宴结束,雨水终究未至,省却我们诸多麻烦。
按照农村规矩,葬礼需要灵物。灵物需要火烧,同时烧上“金银财宝”,以及母亲生前的衣物,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风风光光。虽然是迷信,但总不能不办吧!虽然烧这些物品,地点并不在野外,而是在空旷之所,旁边无可燃之物,村里几十号人一起枕戈待旦,预防一切可能的危险,但我还是担心天干物燥,大火蔓延,烧屋毁林,涉及违法,甚至触及犯罪。我祈祷,要是当时来场雨该多好。大概是母亲冥冥之中感知到,真的就在那时下雨,点火时雨起,火灭后雨停,天公大力协助,安全有了保障,我卸下所有负担。也许这一切,都是母亲在保佑!
听很多人说,多少兄妹在父母去世前,因为遗产或所涉及费用发生争执,吵得不可开交,伤及血肉亲情。2021年,母亲瘫痪前,将一生积蓄交给我保管,就为了准备自己身亡后的诸多事宜,生怕钱不够用。这些年,我一直将存单藏于衣服底下,不曾动用。虽然有时经济紧张,但不管遇到任何情况,我都没有挪用那笔钱的想法。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或提取现金,或办理转存。如此,母亲的葬礼,并不需要花费我们子女一分钱,全部由她生前积蓄办理已然足够,剩下部分留作父亲所用,避免一切可能的争吵事宜。
这些天,其实我们五兄妹都很忙,各人都有工作,但谁都想方设法解决一切困难,齐心协力完成母亲的葬礼。正如母亲刚咽气那天,我与大哥下县购买物品,二哥二姐居家处理相关事情,大姐从段莘急匆匆赶回老家。谁多出力,谁多费心,谁熬夜,谁辛苦,全没有争议。虽然难免拌两句嘴,但没有一个人计较。正如一句话,一双筷子轻轻被折断,十双筷子牢牢抱成团。我想,这也是母亲生前所想。
人总有一死,谁也无法逃脱。这点,无论是贵为王侯将相,还是普通草民一枚,人人平等。对于母亲来说,死亡无法避免,但不要在折磨中死去,就是最大的福分。尽管母亲瘫痪五年,困守在几平米的小房间内,但除了无法下地行走外,全身并无疼痛。哪怕是生前一晚,大姐通过视频与她聊天近一小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还能正常吃晚饭。我们见到她遗体时,面容平静,未见任何疼痛,跟睡着无异。
母亲一生养育五个子女,全顺利长大,并开枝散叶。目前,她已拥有多名孙辈,有些已长大成人,有些尚在读书之中。无论是谁,都健健康康,无灾无病。这对于老人来讲,又是多好的运气,就是母亲前世修来的福泽。
“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妈妈的真形了!”得知母亲去世,村里的长辈对我说。我点点头,“嗯嗯”地回答着,极为认同她说的话。不管此前见过无数次,此后回忆无数次,翻看照片多少数,恐怕从母亲合眼的那一刻起,我也叫不应那个最熟悉的人!她在地下,我们阴阳相隔,怎能答应?每次经过她房间,我难免转头去看,就像她一直坐在那,关切地喊着我:“培哩,我背上痒,给我挠挠。”我连忙跑过去,伸出手,隔着衣物,对着她温暖单薄的背部抓抓挠挠,直到她满意地露出笑容,说:“行了。”我才住手。
此刻,内心酸楚,已无心思量各种手法,结构难免零乱,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止我面对屏幕敲敲打打,因为这份情谊之真,可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