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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高四”的烛光(散文)


作者:三春之晖 白丁,57.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28发表时间:2025-10-04 15:49:34

“高四”的烛光
   1992年高中毕业,我第一次参加高考。高考失利后,我又遭遇了父亲溘然离世的打击,人生再度被风雨裹挟,迎来致命一击。
   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那是我一生的至暗时刻。父亲走了,家庭发生重大变故,19岁的少年,命运也随之“飞流直下三千尺”。我从阳光里跌入了凄风苦雨中,从被幸福萦绕到再无所依,从温暖的港湾到开始天涯孤旅……
   那个夏天以前,求学生活的每一个阶段,无论是小学、初中、高中,我对寒门、寒窗是没有概念的,对学习苦不苦、生活难不难没有认知,对人生的百转千岩更是没有丝毫的个人情绪。那些匆匆而去的岁月,每一天都充满快乐、阳光与幸福,金子一般的日子,花儿一样的美好。
   那个夏天,确是我卑微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从“繁华”到“落寞”。也是从那个夏天开始,我从痛苦中醒来,发起了向命运的绝地反击。
   故事从“高四”补习说起。
  
   (一)
   1992年那个夏天,夏风烦躁,天气燥热。
   六分之差,无缘大学。我用一句谎言,谎称被某师专录取,残忍地送走了病重的父亲。父亲去世后,我这个家庭长子,面临着是复读还是种地的选择,面临着孤儿寡母每天哭哭啼啼的惨败局面,面临着家庭对内对外所有的琐碎事务,一切一切生活内容都改头换面了,我被推到了生活的第一线,压力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也是在那一时期,我尝到了寒门、寒窗之苦,也体验到了农村生活中人情世故的不容易。当年父亲游刃有余可以办到的事情,对于我却是难上加难。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把父亲埋葬后,亲人邻里散去后,作为家庭老大,我不得不孤独地面对所有,该来的逃不掉,想躲的都躲不开。每天一起来,看到母亲还没有做饭,守着清锅冷灶又在哭。看到邻里拖家带口,拿着镰刀,已经开始收割麦子了。而自家的麦子还直挺挺地长在地里,秋风秋雨就快来了……生活内容变了,我显得手足无措,人也变了,小小年纪便愁容满面,像父亲一样的川字纹,几乎一夜之间就刻在了眉宇间。我把头埋得很低走路,说话的声音很小,笑声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痛苦、自卑、无助、孤独……一地鸡毛的日子更是没法下手,也不会下手。自己能够做的,也只有陪着母亲掉眼
   泪。
  
   (二)
   身心疲惫,这样低迷难熬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可纵然千难万难,生活的路还得继续往下走啊。那年我收完了麦子,整理了一下书本,带着老师和同学鼓励我回校复读的几十封书信,安慰着流泪给我重整行李的母亲,然后狠下心来,强忍着泪水,背起行装,没有回头,决然再次走进了经棚一中,迈进了“高四”补习班的大门。
   “高四”,是我们补习生对落榜后再战来年高考班级的戏称,其实“雅号”称呼是“高三补习班”,牌子就挂在教室的门框上。高中就读的学校“经棚一中”,也被我们戏称为“经棚一大”,意为“经棚第一大学”,显得堂而皇之“上档次”。
   看到门框上“高三补习班(文补一)”的牌子,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高三年级意气风发的状态消失了,我低着头,神情憔悴,班主任张老师带我走进了“高四”的教室。教室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一片人,前胸后背都贴着课桌。适应了一下光线,我看到了一个、两个,然后是更多熟悉的面孔。我们那个年代,当年能考走的同学凤毛麟角,几乎都是全班“移师”补习班“深造”的。朝夕相处三年的同学,大家折戟沉沙后再次相聚一室,虽然眼睛里少了很多锋芒,但彼此的眼神是温和的,是鼓励的,是熟悉的。许久没能听到的掌声,此刻在教室里热烈地响了起来,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三)
   带着远没散去的悲伤和对母亲的牵挂,我用刚刚放下镰刀,磨起了茧子的手拿起了笔,从回到教室的那一刻起,我的“高四”生活算正式开始了。
   “高四”的教室里,划分着相对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新补”即第一年的补习生,我们都是在前几排就座的,后面即“老补”,补习时间两至七八年不等。补习两年的总愿意和两年的在一起,三年的愿意和三年的同桌,大概是同学在一起朝夕相处几年,有彼此熟悉的原因,也有同命相连,惺惺相惜的意思吧。印象中补习年龄越长,资历越老的学长,他们就座的位置就越喜欢靠近教室后墙。记得补习时间最长的一位同学是八年,被我们戏称“八年抗战”。他最为“资深”,上课来的时间往往也最迟,总是迈着四方步,慢悠悠地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然后从容地落座。还有一位补习六七年的同学,他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蓄须铭志”,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扬言不考上理想的大学,就永远不剃青春小胡子。
   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这些同学,80%是来自农村的,只有少数是经棚镇内的城里人。说是“城里人儿”,其实当年的县城和乡下,差不到哪去,条件也都一般般,大家都没有什么非富即贵的概念。同学们都背负着靠读书改变命运的“人生信条”,我们从父母那里拿上卖粮、卖羊毛的钱,镇内同学拿上父母微薄的薪水,然后低眉顺眼、眼神飘忽地走上补习之路的。所以,我们这些同学,每个人都有着与年龄、与青春不相匹配的沉重。而我身上,与这些伙伴相比,又没有了父亲,除了与大家一样的思想包袱,我还多背负着一份“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情愫。
  
   (四)
   “高四”的称呼是玩笑,但是“高四”的补习日子,一天挨一天的,每天六点从早操、早自习开始,到晚上十点半宿舍熄灯,确实是真打实凿地苦读。
   仅仅容得下一人落座,拥挤得很难转身与“邻里”讨论问题,往往会碰得文具书本掉落,引得同学侧目。窄窄的书桌上,每人一个的位堂里,堆积塞满了各科教材和学习资料,还有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每次老师和课代表经过,都会为本来狭小的空间增加新的内容,弄得桌面上很难再放得下一个水杯。现在想起来,那年月也鲜有同学有水杯,或者是买不起,大家很少甚至是不喝水。
   偌大的教室里,除了老师在喋喋不休地反复说教,和粉笔在黑板上吱吱呀呀的声音,教室里出奇的安静。没有同学说话,更不敢大声喧哗,和在班里的热闹完全不一样,这里有和青春不相称的气场,整个氛围显得很压。只有晚自习的时候,老师不在场,才偶有几个调皮鬼很“翘”,逗一逗女同学,说几句俏皮话儿,互相打闹一下,班级的气氛才有短暂的活跃。也只有在这昙花一现的时间里,才豁然明白,屋子里坐着的,大多数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
   向教材挑战,一遍又一遍地默读背诵,一处又一处地划道道、做标注,这是我们文科生的基本功。用功的同学,教材翻了一遍又一遍,扉页和封底已经残缺不全了,书角也向里卷着。记得城里有几个打算去当兵,不打算考大学的同学,他们的书本整整齐齐的,保持着它的出厂设置。为了应对老师的课堂巡视,偶有翻开的篇章,每天也都是一样的第一章第一节,古代史的第一页是“北京猿人”,世界史的第一页是“革命烈火遍欧洲”,让人忍俊不禁……
   向试卷发难,一张又一张,一套题又一套题地做。那时老师为给我们省钱,每一种试卷只买一套原题卷,然后按人头用油墨复印。从第一位往后传,同学们拿到手的试卷,还飘着油墨的香浓,往往需要用嘴吹一吹才上手做,不然容易模糊便看不清字了。“北京海淀卷”“湖北黄冈卷”,来自于全国的重点高中,还有很多我们并不清楚的地方的试卷。现在想来,老师为了我们的成长,考上理想的大学,真是煞费苦心。
   “高四”的日子,教材和试卷是我们唯一的朋友,是我们唯一的精神食粮,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活内容。偶有几个“不安分”的同学,偷偷地读古龙、金庸的武侠小说,被班主任上升到不务正业,愧对父母、浪费父母血汗钱的高度,狠批一通,加以严苛地教育和指责。偷读者便红着脸羞愧地低头认错,然后老师便以职务之便,罚没了小说。再然后,我们却发现,和我们差不了多少岁的年轻老师,也在偷偷地读,甚至也在传抄汪国真的诗“既然钟情于玫瑰,就勇敢地吐露真情”“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五)
   人生难免有苦辣酸甜。但“高四”的生活,的确是我青春岁月中,学生生涯里,苦味偏重的一场戏。这场苦情戏只有一幕,就是先要过得起苦日子,才有资格去挤独木桥。
   那时家家都不富裕,学校里的条件更是不乐观。住校的生活费,一日三餐只有一块钱,凭票去食堂吃饭。早餐是两块玉米面发糕,配着能够数得清米粒的汤,中餐是土豆白菜烩菜,几乎是清水煮的,看不到几滴油腥。偶见一块没有煮化的肥肉,像中奖一样奢侈,会引起一桌同学的轰动,甚至是疯抢,主食好一点,是白面馒头了。晚饭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碗白米粥。那时一周上六天课,周日便只有两餐饭了,每到傍晚便饿得头昏眼花,恹恹欲睡,毫无精神了。
   每个周末,也总有一个卖油饼、油糕的阿姨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在学生们最饥肠辘辘的时候,准时在学校后门出现,她的油饼、油糕不用兜售,隔着门栅栏,被同学们一抢而光。有条件的同学,晚上也去小卖铺消费,花上五毛钱,买个面包或者是买一袋方便面,加个餐充饥。当然,各家的情况不一样,记得同铺一个同学,家里是牧区大户吧,不管周末不周末,经常是买了鸡腿,喝着啤酒,每天小脸儿红扑扑地,让我们好不羡慕。
   其实爸妈非常能干,我家虽在农村,绝不是吃不起鸡腿的家庭。从初中住校起,父母除了带的白面油饼,煮的鸡蛋,我的零花钱也会比别人多,别人最多有三五块,我的兜里总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只是到了高中,离家远了,一百多里地,交通又不便,就不能经常带吃的了。但自从我到经棚读书,每有乡邻去经棚办事儿,父母每次都会托人拿钱给我,口信也大概都一致,“让我告诉你,别舍不得花,身体重要,买点好吃的”,然后不忘再补充一句“剧本”外的话“你家有钱,你爸能挣”……
   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父母,不会说什么豪言壮语,冠冕堂皇的话,但他们对我的爱是深沉的,从衣食住行,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能感受得到。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母亲更加关注我的衣食冷䁔了。“高四”那年,我已经用了三年的厚被褥,她还是不放心,再次加厚添了新棉花,然后又给我捎来了羊皮褥子。
   那时,一个宿舍四张上下铺的大铁床,每铺睡四个人,共计三十二人。床上没有垫子,只有冷冰冰的床板,母亲的新棉花厚被褥,加上羊皮褥子,让我睡得暖和。但每每疲惫一天,暂时放下书本,好不容易要进入梦乡了。这时,望着黑漆漆窗外,脆弱的我却愈发想念爹娘,想念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守着的残缺的家了,更加惦记地里的庄稼活干得咋样了。想到这些,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受,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就禁不住地流了出来。
  
   (六)
   彼时的高中岁月,有青春美好的往事回忆,有读书改变命运的不得已,有前途未卜的迷茫,更有人生成长的许多烦恼。也正是因为有了那段时光,才让我对社会,对现实中的人和事儿有了一些雏形的认知。
   我们那个年代,虽然还没有校园霸凌的词儿,但是农村的孩子老被欺负,确是家常便饭。记得高一那年刚刚入学,我狠狠心花十七块钱买了一双“回力”牌白色运动鞋,在返校的胡同里,被一个社会小青年戏谑“兄弟,在哪买的?我试试,合适我也买一双”,在得到回答后,他穿上扬长而去,留给我的是一双臭得让人发晕,快要掉底的黄色“解放”胶鞋。
   当然,这事儿我只当个笑话说说。父亲刚去世那年,我的精神状态很差,经常在睡梦中恐惧惊醒,为此,曾经在经棚的亲戚家住了半年。“高四”一天晚上下了自习,我和同伴骑车往河西住地走,在没有路灯的情况下,与一个从上坡快速冲来的醉酒青年撞了车。对方不容我俩说好话,二话不说,拿出随身携带的自行车链条,不管头脚的暴打了我俩。当时我用手护住了头部,才得以没受重伤,手背被打掉了皮,全身的青紫疼了很多天,淤青也很多天才淡去。
   “撞车事件”让我心悸很久,更让我的身心痛上加痛。我深切体验到了求学生活的艰难,父母给予我的一切都应该加倍珍惜。再后来,更惊悚的一件事儿又在身边发生了。我高中两年的宿管老师,我们私下称呼“老陈”,他就是一个社会盲流。因为宿舍同学未倒洗脸水,他就当众让同学把脸盆扣过来,当众踹烂。那是一个同学母亲刚送的铁脸盆,带着漂亮的喷花,很美、很贵。当然,对于他,这是“小事儿”一桩,辱骂、殴打学生,是他的常态,我们敢怒不敢言,恨得牙痒痒。“高四”那年,老陈出了事儿,他把在市场靠卖鞋养家的妻子,倒上汽油点火烧死了。残忍至极,这个疯狂的恶魔吓得我们不敢外出,宿舍也很早就锁了门。后来他被判了死刑。这是我人生路上,第一次从书本上学到的有关刑法的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血淋淋的例子,也是在我熟悉的人中,唯一一个自取灭亡的人渣。他罪有应得,但对于一个青年学生心理健康的成长,属实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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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散文极具感染力,是一篇以个人叙事承载时代重量的佳作。高四,是作者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文以此为轴心串联起一段浸满苦泪却燃着希望的青春记忆。文章开篇即铺展。1992年高考失利与父亲离世的双重打击,作者以一句“被师专录取”的谎言送别父亲后,背负着家庭重担与丧亲之痛,踏入经棚一中的补习班。文中既细数“高四”的生存之苦——一元三餐的匮乏、三十二人宿舍的拥挤、熄灯后烛光下的苦读;也记录成长之重——从手足无措的家庭长子,到在教材与试卷中找回力量的追梦者,更藏着对父亲的愧疚、对母亲的牵挂,以及对命运的不甘与反击。“烛光”是全文的灵魂意象,它既是暗夜苦读的照明,更是作者在绝境中打捞的温暖——烛光里映着父亲劳作的身影、一家四口的烟火日常,也照亮了他从迷茫自卑到学会担当的成长路。最终高考放榜的“一行墨香”,不仅是对父亲的告慰、对母亲的回馈,更是平凡少年在苦难中坚守初心、与命运对峙的胜利。全文以质朴笔触,将个人的“高四”岁月,写成了一代人靠读书挣脱困境、在阵痛中蜕变的生命史诗。散文情感真挚浓烈,细节描写生动,直抵人心,是一篇佳作,流年力荐阅读!【编辑:清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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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清鸟        2025-10-04 15:53:36
  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读完此文,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人生经历的每一个阶段,所做的选择都是未来的伏笔,你熬过的苦、扛过的难、咬着牙做出的每一次坚持,终将在时光里开花结果。问好老师,祝您双节快乐!
愿与你在茫茫人海中保留一份纯真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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