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情】10010次心动(小说)
一
相亲那天,周瑶特意穿了一件米色套裙,款式保守。颜色将她的肤色衬托得愈加白皙。她气色看着不错。时装套裙穿着很优雅,她迈动双腿时步伐不能太大,仪态时刻要保持斯文。
阳光从窗外像水那样溢进来,照在周瑶的窗台那盆带着叶子的花上,叶子呈半透明状态,被阳光一照,脉络清晰可见。
此刻周瑶的思路就像那些延伸的植物脉络,通往每一个可能的方向。她想起忘了涂口红,口红是不褪色不沾杯的香奈儿最新款,她满意地望着魅惑的红色落在她的唇上,她勾勾唇,她的嘴唇是那么美丽,形状像一只新鲜的菱角。五官中她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眼睛和嘴唇,她对着镜子练习笑容,微笑洋溢在她的脸上。
其实她对相亲这件事并不热衷,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以她的容貌,没有必要去相亲,追求者一抓一大把。她之所以选择去相亲,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为了气吴柏廷。
想起吴柏廷她就觉得烦躁,这个名字像刺一样扎着她的心。她摇摇头,思绪又凌乱了,这个时候她不该想起吴柏廷的。
为了防止这个名字在她的头脑里跳来跳去,她随手拿起一只包,打开门出发了。她对相亲对象并没有期待,即使不相亲她平时也是妆容精致,穿着讲究。
相亲对象确实很无趣,比她大三岁,长得不算丑,但和英俊儒雅这些词相差甚远。他穿着黑色西装,深色衬衣,领带是浅灰千鸟格,看不出什么,品味还算合格。这人和吴柏廷比是多么逊色,即便他说他是国家公务员铁饭碗,周瑶也不拿正眼看他,只用余光时不时地瞥他一下。
周瑶是颜控,她看人先看脸,其次是身材。吴柏廷高高瘦瘦,两颊微微凹陷,活脱脱一个行走的衣架子。他的眼睛深邃,脸部轮廓像刀刻一样立体分明,他穿衣服不是雅戈尔就是九牧王,还吐槽海澜之家是小男人的衣柜,他说成熟男人是不会买的。
周瑶和相亲对象在西餐厅相亲,台湾人开的,装修雅致,服务尚可,无需预订。周瑶点了经典牛排套餐,相亲对象看都不看菜单就对服务员说,和她一样。
相亲过程无趣而漫长,相亲男一直拼命找话题,每一句话看似平常实则百上加斤。他们就像两个水平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羽毛球选手,彼此都接不住对方发过来的球。周瑶爱看港剧和短剧,因为看这种剧不需要动脑筋。而相亲男看过《隐秘的角落》,他问周瑶《消失的她》好不好看。周瑶只好坦言没看过。原本她打算和吴柏廷去看,但是还没来得及看他们就分手了。
他们的职业领域也不搭界,相亲男学的是工商管理,她学的是音乐,学历虽然都是硕士,但一个是管理,一个是音乐,学校一南一北,相差五个年级,根本找不到任何共同点。
他们的饮食习惯也有差异,点的都是小牛排套餐,但是他剩下没有吃完的是西兰花和土豆泥,而她却把配菜吃个底朝天,牛排只动了一小块。
相亲男对周瑶说:“你吃得可不经济,剩的都是贵的。”
这差不多是他整个约会期间说过最有趣的一句话了。
周瑶适时终止了他们艰难的对话,基本都不在一个频道上。他先大胆瞄她一眼,意思大致是送她回去,或者她还想去下一个约会的地点。
她站起身礼貌微笑,感谢他请她吃的昂贵午餐,她想就此江湖再见,后会无期。她朝他点下高傲的头,随即优雅地离开,留下公务员一人愣在西餐店门口。
半小时后,周瑶到家了,她换下时装套裙的时候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吴柏廷这个名字再一次从心上划过去,留下一层淡淡的忧伤痕迹。
在提出分手的那天,周瑶告诉自己可以死心了。但他反复几次之后,死灰似乎有复燃的可能。当然最终还是熄灭。而且每一次熄灭,都比上一次更绝望更灰心。吴柏廷也提过复合,可这样反复的恋爱方式令周瑶厌倦,她倒希望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毫无失落感地离开,真正的分手。
一开始她和吴柏廷只是赌气不说话,渐渐就成了真的无话可说。他们最后一次说话是在上周的某天,城市的大雾直到中午仍未散去,这是由于秋天特殊的气候所致,还有大气污染。在一个雾天选择和吴柏廷见面,周瑶的心情极为复杂。她反复对自己说,去见他是为了了断,这可不算什么约会。
找到了这个合适的理由,周瑶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在去赴约之前,她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好久没见,她想以最好的状态在他面前出现,免得他以为分手以后她会脸色浮肿,神色黯淡,一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化完妆,她站在窗口往外看,窗外似乎隐藏着某种危险,她犹豫着该不该去赴约。
她迟疑一会,终于出门了,高跟鞋踩在地上单调地响着,她的心里更加烦躁。
雾霭把周围的景致包围起来,除了小区住宅楼以外,其他的景物似乎都不见了,住宅楼宛如一座孤零零的岛屿般直立着。
“烦什么呢?”她告诉自己,“就是简单见个面,不会怎么样的。”
她走出小区,有个声音从浓雾深处传过来:“你今天真漂亮。”
她回头一看,是吴柏廷。他走近她,眼睛神采奕奕,像有两簇火焰在跳动。他又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她深一脚浅一脚就像走在梦里,每一脚踩下去都是虚的。
他的目光始终温柔地围绕着她,仿佛他们从未提过分手似的。他淡淡地说了句:“走吧。”她觉得自己好像失了魂似的跟着他走。
他过马路,她也过马路。他拐弯,她也跟着拐弯。
他带她走进一家中餐馆,买了两份豪华套餐。坐定后,他的开场白是:“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是又把我拉黑了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气势汹汹,反而有一点委屈。他继续说:“我一夜没睡。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
周瑶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一块,但她仍然冷漠地说:“是吗?”
吴柏廷接着道歉,这次周瑶表示接受。周瑶和他说了她的想法,也算是豁出去了。她不知道他想说的说完了没有,她反正想说的都说完了,比如觉得他并不尊重她,也没有考虑过她的真正需求,光说爱是不够的。在一起需要安全感、理解与真实的生活基础,这些他做的都远远不够。
他静静地注视她,注视着她那张充满诱惑力的红唇不停地絮絮叨叨。他没想到她是那么的伶牙俐齿,小嘴张张合合真能说。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想的真多,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彼此相爱不就够了。”
周瑶反驳说不够,就不够。
他不再发表意见,他知道再说下去他们又会吵架。他不想破坏这种平静的气氛,他想他们之间多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自从那次他们提出分手,周瑶就拒绝接受视频通话,惩罚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他只好打字说:你过得比我好就行。她分不清这是气话还是套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希望他过得不好,至少是过得不太好。这样有对比才有伤害,和别人过得糟糕才知道她的好,才会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地意识到永失我爱。
她说嗯,而“嗯”是一个特别老实的字,她打出这个字时神情也很宁静。
他们就好像两只结伴游了很久的鱼,遥远地用鳍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各自的世界里。大海无穷无尽,很快在茫茫水域中就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但他们仍然相遇了,她不忍心将他的联系方式永远删除,哀伤地憧憬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携手走进神圣的婚礼殿堂。
走出饭馆他邀请她去他家坐坐,她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飞奔而去。他们来到他的公寓,而她曾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他打开密码锁,看到熟悉的陈设布置,她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坐进了沙发,沙发陷进去很深,这是一个昂贵的真皮沙发,似乎是专为恋人设计的,他在身边坐下来的时候,伸出一条长胳膊来搂她,她还是一动不动——既不拒绝也不迎合,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耳朵上来回摩挲,然后凑到她耳边小声问:
“想我了吗?”
“讨厌,滚你的!”她的脸红了,她突然想到自己是来和他了断的,不是来叙旧情的。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她是故意找他复合的。
他并不生气,反而轻笑了一下,接下来他将她放倒,说了句:“你总是口是心非,”周瑶来不及反抗,也无法说话,因为他吻住了她的唇。
火焰就这样在她身上燃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烈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也渴望着他的热情和他带给她的热烈火焰。
沙发被两个人弄得吱扭作响。他们一起被火焰燃烧,最终在热焰中被彼此融化。
雾霾弥漫的天气,他们待了三天没有出过门,只有房间的灯孤独地亮着。
理智很快回来了,周瑶整个人都傻了,她想他们这算怎么回事儿呢?她和他见面不是为了做一个了断吗?可他们怎么又上床了呢?她越想越觉得恐慌,感觉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藏有污垢,她说她想回家,回家洗澡。
吴柏廷就笑:“我这里不能洗吗?要不咱俩一起洗?”
她打了他一下,正色说:“我真得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二
那天以后,周瑶和吴柏廷没有再见面。她和他就像运行在两个轨道上的两颗行星,虽然是绕着同一颗恒星旋转,但运行的轨迹再也没有相交过,就像半径不同的两个同心圆。她想是不是彗星撞地球了,他也不会找她,毕竟2012早就过去了。
没有人见过彗星撞地球,那种星际奇观只出现在电影里。周瑶想那也许和汽车相撞差不多,一辆开得飞快的大卡车与一辆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小汽车迎面亲吻,小汽车被撞得飞了出去,一片巨大的银光在刹那间变成碎片,点点银光像星星那样闪闪发亮。而星球不过是两辆放大若干倍的汽车。
周瑶悲哀地想,除非她真的出车祸了,她坐的小汽车和大货车相撞了,他才会来找她,可她那时已经支离破碎,不成人形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后来车祸真的发生了,星球真的相撞了。
周瑶照常上班下班,照常和要好的朋友同事出去聚餐。秋天遇上晴好的阳光,用手机拍山上的红枫叶,郊游时带上烧烤炉,三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需要大刀阔斧调整的是独处时间,周瑶学会了追剧,新剧追完了又喜欢上了短剧。这种闭着眼睛就能猜出故事情节的短剧以前是周瑶嗤之以鼻的,她之前不是打电话就是旅行和约会。
现在约会是不太可能了,她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就是和王心怡打语音,打视频,有时一边打着一边吐槽短剧狗血的剧情,这时王心怡会适时来一句:“你家吴总长得像赵振栋,又帅又有型,难怪你舍不得和他分手。”
“得了,我都和他分手很久了。”
“你俩闹分手还少啊!”王心怡在视频里给三岁的孩子喂饭,还不忘调侃周瑶,“分了又在一起了,床头吵架床尾和。”
“你敢说你和你家高总没有吵过吗?”
王心怡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我和他早就没话吵了,他都不管我和孩子。”
周瑶就想,她和王心怡各自有各自的悲哀,各自有各自的眼泪。她们称吴柏廷和高辉是吴总和高总,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公司老总,这只是一个绰号,一个戏称。
王心怡说她结婚到生孩子,她的丈夫高辉从头到尾都没有管过,他仍然流连于各大夜场酒吧KTV,频繁夜不归宿。她又当爹又当妈,一下子憔悴了很多,她明明比周瑶小一岁,看上去至少比周瑶大五岁,像周瑶的大姐。
于是周瑶觉得王心怡比她可怜,没有爱情的女人都可怜。同时周瑶也为王心怡打抱不平,凭什么高辉就能不顾家?已婚男人就要像已婚男人的样子,他还以为自己是单身小伙子吗?
王心怡对周瑶说,照顾她和孩子的人基本上是孩子的外婆,孩子的外婆就是王心怡的母亲,她照顾她们的方式就是给钱,不停地给钱,用钱去弥补王心怡失败的婚姻。
周瑶问:“难道不应该是高辉掏钱弥补吗?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王心怡摇头说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只要有孩子就行了,孩子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瑶理解不了王心怡的思想,她也想不通一个男人明明结婚了为什么还能像未婚一般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说去玩就去玩,花钱不看账单似的阔气,结了婚却不受婚姻的约束,能公然和妻子以外的女人眉来眼去,为了那些女人一掷千金,而自己的妻子一百块都不舍得给。
当然高辉的事都是王心怡说的,周瑶能想象王心怡作为女人一地鸡毛的婚姻生活。或许男人都喜欢自由不受约束,吴柏廷从不和她提结婚,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周瑶想起港剧,里面经常说:做人就系梗啦。好又一餐,唔好又一餐。大致意思是说,人生起落寻常,一切都会过去的。周瑶喜欢这句话,无聊时会默念几句,就好像什么都不会去想,什么都看淡看透。爱情是什么,爱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最不现实的梦,还没有一杯热茶和一部短剧带来的情绪价值那么实惠。
没有吴柏廷的生活变得缓慢起来,看病是在第二天下午。周瑶的手在电脑键盘上敲着敲着就觉得不舒服,她感到大拇指关节疼,整个手背都疼。她对同事说右手不舒服,同事说不会是鼠标手或者腱鞘炎吧。她吓了一跳,忙和领导请了半天假,戴上口罩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