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念】秋风香(散文)
夜风几缕,虫鸣几声,大地四处喷着香、吐着甜、含着糯,属于秋天的精彩大餐来了。
一
秋天是香的,清清的香。
小区桂花树遍地都是,不用推开窗户,满园的花香沁人心扉、伴你入眠;学校教学楼前也就种了几棵大大小小的桂花树,香味弥漫,直愣愣地向你扑过来;教室课桌上、办公室桌子上,被花香堆满,金黄、橙黄、淡黄,该是小小人儿那嫩嫩的小手一早捧来了自家的花香。风一吹,细碎的花瓣就沾在作业本的墨字上,花香一波又一波,一浪又一浪,你就敞开了闻吧。
总是忆起几年前,也是这样的秋季,离开家乡来到异地工作。放学后,白天的喧闹像被秋风卷走了。吃过晚饭,屋子里只剩清冷,夜一沉,连虫鸣都显得远了,孤寂裹着黑暗,慢慢漫上来。远处偶尔有几声犬吠,窗外虫鸣声声,不敢关灯,靠在床上,我胡乱翻着书页,竟毫无睡意。秋风有意无意地吹着,我闻到了熟悉的花香,甘甜入心,我的心忽而就安定了、平静了。
第二日早起,推开门,果然,一树桂花盛开得极为繁茂。只是昨夜风吹得紧些,一地金黄,不免可惜,记得当时自己还写了一首小诗,时间久远,具体的内容忘记了,大概的意思是对桂花的爱怜吧。我蹲在树下拾花时,指尖沾着淡淡的桂香,连指甲缝里都裹着甜。挑拣掉混在花瓣里的碎叶,满满装了半瓶,塞到枕头下,也是奇怪,后来的几日,觉也睡得安稳些。
看着满树的桂花,开始想念老家,想念母亲做的酒酿了。母亲总爱收集桂花,等待加入一道秋日的甘甜——酒酿。
母亲的做法很简单,用她的话说,最朴实的做法,做出来的味道才最纯正。挑拣、洗净、晾干待用。白白的糯米饭蒸熟,倒入瓮里放凉,撒上酒曲,再把小小的桂花一点点撒在上面,封存起来,不出几日,屋子里便弥漫着一种独特的甜香,那是糯米与桂花交融后的味道,浓郁却不腻人。
给食堂做饭的阿姨,孙子就在我们学校上幼儿园,做事麻利,做菜的手艺也好。“哎哟,太简单了,比炒菜简单多了。”阿姨一边抡着锅铲炒菜,一边还能跟我们聊着天,丝毫不见慌乱。可能在巧手的主妇眼里,做酒酿确实简单。“你只要记住,酒酿要好喝,一来,糯米要蒸得软硬适中;二来,就是酒曲的量把握好,太多会发酸,太少不够甜。”阿姨一边说一边笑,“想喝了啊?简单,明个晚上我就来做。”
熟悉的做法,熟悉的味道,香了一个秋,温暖了一个秋,想家的心也慢慢放下。
如今再闻到桂花,还是会想起阿姨抡着锅铲的模样——她做的酒酿里,也飘着几瓣桂花,和母亲做的一样,凉丝丝地滑进喉咙时,就像把故乡的秋天含在了嘴里。
二
秋天是甜的,软软的甜。甜是香酝酿酶化的结果。这样的想法,源自故乡的秋。
今年院前栽上月季,明年屋后种上桃树、杏树。托母亲的福,小院慢慢有了生机。
一日,母亲上街买回来一棵小树苗,矮矮小小的一棵。我好奇地围在旁边问:“是桃子树吗?”我盯着那棵不起眼的小树苗,叶子都没有几片,心想,这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挂上果子吧。母亲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一棵柿子树。”“柿子树!想起来了,后山有个人家屋前种着一棵,去年秋天,我还站在那柿子树底下望着红通通的柿子流口水呢。”家家都爱种桃树,希望带个好运气;这柿子树会带着吉祥。我还发现这柿子树家家都种在屋前,红红的可招人眼、惹人馋了。
“妈,柿子甜吗?”我喜不自禁。“甜,像蜜那样甜,又甜又糯。”我低头看着还没我高的柿子树,有些怀疑。“那卖树的人说,今年种下,快的话明后年就能挂果了。”听完这话,我伸出手指头,围着圆圆的叶片摸了一圈又一圈,好像摸着的是圆圆的、红红的柿子,想象里的柿子该是软乎乎的,指尖能掐出一点甜汁来,把手放进嘴里咂摸,好像真有甜味。
柿子树种下了,就种在院门口。在那之后,母亲又在屋前种了一棵枣子树,屋后栽上了板栗树、枇杷树。母亲的心思很简单,就是希望孩子们在每个季节都能有所期待,享受日子带来的甜蜜。
算那卖树的人实诚,应了他的预言。第二年,柿子树就挂果了,接了十几个果子。柿子树一年比一年粗,个子却不见长,果子越结越多。有一年,挂了足足五六十个,枝桠都垂到地上了,父亲在屋后砍来一根粗粗的竹竿撑起枝桠,防止果子压断树枝。我家门前就是一条路,村子里有人路过,都说没见过这么能结果子的柿子树,看起来不起眼还真是个实在。不就像朴实的故乡人吗?
渐渐地,这棵树成了我们家的标志。若是在秋天,问路的人总能听到这样的指引:“那门前结着一树红灯笼便是他家了。”故乡的院子的柿子树,此时该挂满了枝桠,不知道有没有孩子聚在树下玩耍,等着捡掉落的熟柿子解馋。
满树红红的柿子,甜了一个秋。
三
故乡的秋天还是糯的,糯,才是香在时间上表现得最完美的形式。
中秋节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糯米提前浸泡了一整夜,蒸熟后倒在石臼里,父亲和几个叔伯轮流用木槌捶打,直到米粒完全融合成一团软糯的糍粑。孩子们围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揪下一小团尝鲜。刚打好的糍粑热乎乎的,蘸上一点白糖或者芝麻粉,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秋香味。
除了糍粑,还有新收的玉米和红薯堆在院子里,黄澄澄、红彤彤的,像极了秋天的调色盘。母亲总会挑几个长长的红薯,放进灶膛里烤熟,香气弥漫整个屋子。等到中秋那天,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月饼、糍粑和烤红薯,聊着一年里的大小事情,笑声随着秋风飘得很远很远。
小院依旧在,板栗树和枣子树上果实累累,满枝的红柿子将院子映照得亮堂堂的。只是一家人围坐在院落中的那段岁月,已然一去不复返了。
总不喜欢“秋风萧瑟”这个词,别问秋风有几级,别问秋风凋草木,我用秋风香来回答。此时秋风悠悠,清香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