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嫦娥：桂影蚀·霜簪记
　　 你把广寒宫的门轴磨成霜的形状，每推一次，半粒月光卡进缝里——像去年冻在舌尖的话，沾着桂树的凉。阶前雪被桂影割成碎银，碎银里嵌着后羿射日的箭痕、逢蒙剑鞘的风屑，最浅的那道，是你吞药时裙裾扫落的桂瓣，瓣纹缠着人间炊烟拧的绳，你攥着绳头，拉不动整座人间的重量。
　　 玉兔捣药，杵声敲碎陈年月光，药臼里碎月混着泪，捣成霜敷在心上——能止人间疼，止不住桂影蚀。影从树底爬上来缠脚踝，像当年你缠后羿的臂，说要等东海潮漫过西山日。如今潮还漫，日还落，你站在潮声外，看桂影啃食时光，发间插着支霜铸的簪，簪头刻着"人间"，拔不出，磨不掉，长在数过的星里。
　　 云裹着酒香从人间飘来，酒盏晃着你弃在桑田的镜，镜里映过你的眉、后羿的肩，映过桑田变沧海时惊飞的鸥。你碰云，云散成凉，渗进桂树年轮——年轮里藏着数千年的星，每颗星都是未说的"归"。玉兔蹲在脚边，毛上药屑沾着人间灰，你摸它的头，摸到当年后羿递药的汗：药是劫，也是界，界开了相守与相望。
　　 夜把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触到人间屋顶的霜。瓦下人声混着柴米香，像桑树下后羿哼的调，暖隔了层月光、桂影，隔了数不清的年。你往殿里走，门轴吱呀叹口气，回头见雪上浅浅脚印——是玉兔的，也是你未走完的路，路尽头有后羿的笑、桑田的绿，有杯泡着月光与桂瓣的酒，藏着千年眷恋。
　　 灯影里，桂影在墙上爬，爬成射日的弓、吞药的手。你忽然懂了，蚀你的不是桂影，是影里的念。玉兔再捣药时，你望着碎月想：若碎月重圆，便揉成饼揣在怀里，走过桂影蚀痕，走回人间暖。风裹着桂花香进来，你闭着眼，像被桑荫裹着，像被后羿的臂弯抱着，掌心攥着的桂瓣，攥出满手未说的念。
　　
　　 二、妲己：狐火烬·尾焰录
　　 朝歌的夜裹着酒气与铜锈，你坐在摘星楼榻上，指尖划过纣王鬓角的霜——霜里藏着比干的血、伯邑考的魂，藏着王朝倾颓前最后一丝暖。烛火映着你垂落的狐尾，尾尖扫过酒杯，酒液晃出青丘的泉，泉边开着带露的花，是你入宫前见的最后一帧自由。
　　 老狐仙说你是"命定的劫"时，你正舔着青丘的泉。直到披着苏妲己的皮囊入宫，直到纣王说"孤的江山都给你"，你才懂：劫不是你，是嗜杀的王、腐朽的城，是你藏在人皮下的狐心，尾尖总在夜里泛着青丘的焰，烧得你想逃。
　　 纣王醉了，握你的手往酒盏倒酒，酒溅在袖口，像比干挖心那晚的血。你连夜用青丘的泉洗，却洗不掉宫闱的冷——那冷把血冻在布纹里，像把你的狐性冻在皮囊下。你常趁夜溜到宫墙根，往青丘方向望，风裹着松针香，你闭着眼吸，像吸到当年的风，直到遇见只流浪狐，它眼里的光，是你丢在青丘的自由。
　　 西岐的消息裹在风里进来，宫女私语姬发的兵快到了。你走到窗前，远处天泛着白，像青丘的雪。你蜷在榻下变回原形，狐毛沾着泪，像沾着青丘的露——伯邑考的琴音里有青丘的风，那晚你差点现原形跟他走，可你是妲己，是王的妃，尾尖的焰再烧，也烧不破宫墙的冷。
　　 纣王醒了，抱着你说"孤护着你"。他的怀里是暖的，你摸他脸上的皱纹，触到征战的苦、欲望的痛。摘星楼的铜铃响了，风裹着兵戈气，你闭着眼，像在听青丘的泉声。烛火快灭时，你望着墙上的狐影笑：你是青丘的狐，不是倾国的魅，尾尖的焰，永远烧着对青丘的念。
　　 天快亮了，号角响在朝歌城头。你跟着纣王走在街道上，人声骂你"祸国妖姬"，你不辩——他们不懂你藏在尾焰里的苦。西岐的剑映着朝阳，你靠在纣王背上笑，剑刃刺进来时，你仿佛回到青丘：风暖，泉甜，鹿蹭着你的手，尾尖的焰，终于烧回了自由的方向。
　　
　　 三、织女：云梭断·锦纹书
　　 银河的水凉得像你织了千年的锦，你坐在织机前，指尖划过云纺的线——线里缠着牛郎的笑、孩子们的哭，缠着人间小屋的烟，是你用千年思念拧成的纹。织机"咔嗒"响，每一声都像牛郎挑担的脚步，从人间传到银河这头。
　　 那年下凡，你遇见田埂上放牛的他，牛毛棕得像你织锦的底色，他递来的野花，香得像人间的暖。你们在小屋里过日子，你织锦换米，他耕田放牛，孩子们围着你们跑，那时的日子甜得像锦里的蜜色线，直到王母的金簪划开银河，你回头见他挑着孩子追，孩子们的哭喊声，把你的心织进了银河的水。
　　 你哭了千年，眼泪把丝线染成淡蓝，像银河的水。你织了又拆，想把人间的日子织进锦里：织田埂的牛、小屋的烟、孩子们的笑，可总织不好——少了人间的暖，少了他掌心的糙。云从人间飘来，裹着稻穗香，你抓了满手凉，把脸埋进云里，像埋进他的怀里，云散时，手里只剩几根缠着忆的线。
　　 七夕前，鹊落在织机上叫，你开始织红锦，像当年的嫁衣，像要搭座云桥。你走上鹊桥时，他老了，笑还是暖的，孩子们大了，像当年的你们。你们握着手，他的手糙得像田埂土，你的手软得像织了千年的锦，握着就像握住了人间的日子，握住了千年的念。
　　 夕阳西下，鹊桥要散了，他递给你块布——用你当年织的锦做的，布上有田埂纹、小屋烟。你攥着布哭，泪落在布上像当年的雨。回到织机前，你把布铺在机上织，织他的手、孩子们的笑，织机"咔嗒"响，像在唱支歌，歌里的暖，渗进锦纹里，渗进银河的水里。
　　 银河的水还在流，你织着红锦，织到银河干，织到天荒地老。云又从人间飘来，裹着稻穗香，你闭着眼吸，像吸到他的笑。织机上的锦快成了，红得像鹊桥，像当年的嫁衣，锦纹里藏着你的心，藏着千年的念——等银河水干了，你要带着这锦，走到他身边，把日子织成永远的暖。
　　
　　 四、精卫：石羽沉·衔石铭
　　 东海的浪凶得像当年吞了你的狂，你衔着石从西山飞来，翅膀拍着风，风裹着你的怨、你的念，裹着你填海的执念。浪打湿你的羽，冷了你的心，可你没停——你是女娃，是沉在海底的炎帝女，是衔石填海的精卫，喙里的石，刻着你的铭：不叫海再吞了自由。
　　 你记着当年的疼：浪卷着你沉海时，你喊着炎帝的名，映在眼里的天是蓝的，浪是凶的，手里还攥着片捡来的贝。再醒来时你成了鸟，炎帝说"这是命"，可你不认——命不是沉在海底，不是任浪吞了欢，是衔着石飞，是把海填成陆地，是让后来人能踩着你填的土，笑着看海。
　　 有鸟劝你"海填不满"，你没理。你歇在海边礁上，梳理黑羽——羽是沉海时的夜，眼是沉海时的泪。你望着东海，喙里的石磨破了嘴，可你还是飞，往西山衔石，往东海扔——石沉下去，溅起的水花像你的泪，你知道，每块石都是念想，是你对自由的守。
　　 飞过西山时，你歇在当年玩的树下，树老了，枝桠弯得像炎帝的背。你想起当年，炎帝牵着你的手讲故事，你笑出的声，像树上的花。可现在，你只能用喙啄石，用翅拍风，把对当年的念，填进东海的浪里——你填的不是海，是对命运的抗，是对自由的望。
　　 炎帝站在海边叹气时，你正衔着石飞。你没停，不是不认他的疼，是你知道：你填海，是让更多像你一样的女娃，能在海边玩，能捡贝，能笑着喊爹娘，不用怕浪的凶。浪小了些，你落在礁上，望着海底，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你哭了，泪落在海里，像当年的雨，浇着你的执念。
　　 你又往西山飞，衔着石，拍着风。东海的浪还在凶，可你没怕——你是精卫，是衔石填海的鸟，喙里的石刻着铭，翅上的羽载着念。你会继续飞，继续填，直到海干，直到天荒地老，直到你的石堆成陆地，直到后来人踩着土，说这是精卫填的海，这是自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