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捡煤胡(散文)
小时候我家不远处有个食堂,母亲在那个食堂打过一阵临时工。每天负责掏炉子里的炉灰清理。那年我正放寒假在家,母亲有一天回来就让我去食堂外面捡煤胡。
“你咋不捡呢?”我问母亲。奶奶也说:“你每天负责掏炉灰正好有这便利条件。还能多捡一些。”母亲却回答说,她是负责这份工作的,如果她这么做影响不好,那是监守自盗。这便宜,她不能占。”
我每天一早挎着篮子出门,等着母亲倒炉灰出来。那时家属院的人家日子都不好过,等候捡煤胡的人很多,有半大孩子还有老人,奶奶以为母亲是倒炉灰的就会能多捡一些,就早早准备了一个大一点的化纤丝袋子和我一起出门了。食堂后门外,有一片空地,是专门倾倒炉灰的地方。我们到时,那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缩着脖子,双手抄在袖筒里,不停地跺着脚;还有一些年长的老人,眼睛紧紧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等候着倒炉灰那刻。风呜呜地刮着,每个人的鼻头都冻得通红。
在等候倒炉灰时家属院人互相打招呼,有知道我母亲负责倒炉灰的家属院邻居,就都紧挨着奶奶和奶奶套着近乎,奶奶也炫耀地说:“我儿媳妇是负责倒炉灰的。”
正说着呢,母亲推着车出来了,我急忙举起手对母亲喊:“妈,我在这呢!”母亲却仿佛没听到我的喊声,看也不看我一眼,“哐当”一声就把炉灰倒到炉灰堆的正中央。我和奶奶离得远,急忙跑着过去,等我们跑过去了,炉灰里的煤胡也都没几块了。我和奶奶只捡了几块碎渣渣。第二次,母亲出来倒炉灰了,我和奶奶站在母亲上次倒炉灰的地方,结果母亲却小跑着把炉灰倒到了我们刚开始站的拐角处。那天我和奶奶一篮子煤胡也没捡满。
晚上母亲下班回来,刚踏进家门,奶奶积攒了一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她猛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胳膊肘尽往外拐!我在那儿冻了大半天,脸都丢尽了!你倒好,眼睁睁地把好东西往别人跟前送!你是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母亲就那么听着也不回嘴。等奶奶骂完了母亲说话了。她说她是按照锅炉房的规定倒炉灰的,第一车之所以倒中间,因为中间空着没有炉灰,倒那呢,完全是因为站在那位置捡煤胡的都是孩子,这数九寒天的家长哪忍心让孩子出来捡煤胡呀?那肯定是家里实在困难,买不起煤的人家。第二车她倒在边上,是因为那会捡煤胡的人很多拥挤,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人怕挤,只能站在边上等着,她就把炉灰倒在他们面前了。他们就不用费劲跑了。奶奶说:“我也是老人呀!”母亲说:“妈呀,你就别去凑那个热闹了,咱家煤暂时还够烧,我让大小去捡煤胡是让他锻炼一下,体会一下劳动的辛苦!”
奶奶那天后,就不再去捡煤胡,她说她生不起那个气。
去过几次后,我开始叫苦,并举起我冻伤的手黑乎乎洗不净的手指甲给母亲看,还说她让我捡煤胡也是故意折腾我。说母亲折腾我,也是因为我每次出去捡煤胡,母亲从来都不会倒到我跟前,总是离我很远就倒,有几次她本来已经推到我跟前了,看见我又扭头推别处去了。我每天一早就会被母亲吆喝起床挎着篮子,回来也捡不了半筐煤胡,倒是锻炼了我长跑的能力,看到炉灰车倒哪了我会飞跑过去,但往往没到跟前,一些煤胡已经被人抢光了。母亲看着我冻伤的手,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她并没有松口,只是说:“冻一冻,就知道暖和的好处了;捡不着,才知道东西的来之不易。别人家的孩子能捡,你为什么就不能?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呀!你比别人跑得快,就能多捡一些。跑得慢你就捡不着。”母亲那天说了很多,让我听得似懂非懂。
那个假期,我每天一早都会被母亲喊起来,挎着篮子和她一起出门。每次母亲推着炉灰出来,我从未享受过母亲的“特殊照顾”,她总是把带着未燃尽煤核的炉灰,倒在那些最需要它的人群面前——有时是衣衫单薄的孩子,有时是步履蹒跚的老人。每天我都在奔跑中锻炼自己。我发现以前一遇到寒冷就爱感冒的我身体变得强健了。不仅如此,我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适时地判断出哪一车炉灰里煤胡可能多;哪一车炉灰里煤胡少。只要母亲的炉灰车一倾斜,我就能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但往往,还没等我跑到跟前,那些黑亮亮的、最能耐烧的煤核,早已被动作更敏捷、处境或许也更艰难的人们抢拾一空了。我收获的,常常只是半筐碎渣,以及一身灰土和满头大汗。
那个寒假,我挎着篮子,在食堂后的炉灰堆旁,跑遍了每一个角落。我捡到的煤胡,拢共也没烧上几天。但那段记忆,却像那些洗不净的煤灰,深深嵌入了我生命的指甲缝里,成为成长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许多年后,当我步入社会,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各种所谓的“便利”与“规则”的碰撞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想起母亲那毫无表情却无比公正的一倒。她用自己的执拗和“不近人情”,在我懵懂的心里,刻下了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公德私德。我也会努力的学着母亲,做一个正直善良无私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