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穗语
　　
　　 风碾暑气成沙。
　　 穗子垂首。
　　 琥珀私语在芒尖滚。
　　 不撞喉间光。
　　
　　 麦芒驮着沉。
　　 是未启封的酒。
　　 压弯田埂褶皱。
　　 去年雨痕还在游。
　　
　　 谁碰过穗尖凉？
　　 那凉蜷着春露的弧。
　　 蜷着灌浆夜的静。
　　 月光熨过的静。
　　
　　 钝镰蹲在阴影。
　　 老农具也蹲在阴影。
　　 听新麦在仓里翻身。
　　 像土地匀了匀呼吸。
　　 根须间的呼吸。
　　 轻得像雾。
　　
　　 不必说丰收。
　　 风掠田野时。
　　 每株麦子都举着梦。
　　 不肯说破的梦。
　　 在阳光下晃。
　　
　　 那是时光的指纹。
　　 按在土地上。
　　 带香。
　　 也带没说出口的远。
　　 远得像云。
　　 飘在穗子上方。
　　
　　 二、果林
　　
　　 土地的鼻息漫进果林。
　　 枝桠弯成弧。
　　 接住月光。
　　
　　 苹果把红注进呼吸。
　　 漫过霜前的青。
　　 果纹嵌着碎光。
　　 蜂鸣啃剩的碎光。
　　
　　 嵌着凌晨三点的亮。
　　 叶隙里晃的亮。
　　 忽明。
　　 忽暗。
　　
　　 像翻一本旧书。
　　 写满生长的旧书。
　　 不读结尾。
　　
　　 梨的黄裹着霜。
　　 是鼻息里捞的月光。
　　 竹篮悬在枝桠。
　　 晃呀晃。
　　
　　 接住坠果。
　　 也接住风里的响。
　　 关于路的响。
　　
　　 顺着呼吸往上爬。
　　 碰了碰云的衣角。
　　 就化作雾。
　　 散在林深处。
　　 未醒的晨。
　　
　　 不必数枝头果。
　　 蓝布衫在叶影里晃。
　　 往篮里捡阳光时。
　　 果柄忽然颤了颤。
　　
　　 像应和鼻息里的诗。
　　 刚醒的。
　　 没写完的诗。
　　
　　 三、棉田
　　
　　 白从棉桃里钻出来。
　　 落在土地的鼻息上。
　　 刹那间。
　　
　　 秋阳暖着。
　　 像雪融在呼吸里。
　　 却比雪软。
　　
　　 棉农的手抚过棉朵。
　　 老茧蹭亮的白。
　　 沾着晨露的光。
　　
　　 布袋沉了。
　　 腰弯成新的弧。
　　 眼里的亮。
　　 比棉絮清。
　　 比云影淡。
　　
　　 每朵棉裹着鼻息的形。
　　 裹着播种雨的圆。
　　 土粒间洇的圆。
　　
　　 裹着农机辙的响。
　　 压过呼吸的响。
　　
　　 轧花厂白烟漫过檐。
　　 机器轧着棉絮。
　　 轧着棉条。
　　
　　 纺成线。
　　 织成布。
　　 贴紧谁的肩头。
　　
　　 像土地递的拥抱。
　　 带晨温。
　　 也带纤维里的远。
　　
　　 远得像去年的风。
　　 还在棉田上空绕。
　　
　　 四、稻浪
　　
　　 稻田是土地摊开的鼻息。
　　 稻穗垂向镜面时。
　　 银河漫过田埂。
　　
　　 水脚印混着稻秆香。
　　 混着蛙鸣余韵。
　　 收割机溅起泥浆。
　　
　　 碎在金浪里。
　　 像打翻了粥。
　　 鼻息里晨露熬的粥。
　　
　　 也打翻星子。
　　 稻粒里藏的星子。
　　
　　 灌浆后的稻。
　　 把绿酿成金。
　　 每粒都吸饱水。
　　 吸饱光。
　　
　　 吸饱育秧棚的暖。
　　 恒温箱的暖。
　　 吸饱稻农的脚步响。
　　 碾过鼻息的响。
　　
　　 那是云影的落子声。
　　 在呼吸深处。
　　 与时光对弈。
　　 没人听见。
　　
　　 稻草人举着旧草帽。
　　 守着空了的鼻息。
　　 也守着土里的盼。
　　 攒劲的盼。
　　
　　 像埋着的灯芯。
　　 等春雨点燃。
　　
　　 风卷稻香往银河飘。
　　 要把今年的甜。
　　 送进去年的云迹。
　　 送进没说的来年。
　　
　　 来年的稻。
　　 还会垂向镜面。
　　
　　 五、菌菇
　　
　　 棚里的灯亮着。
　　 照见土地的鼻息。
　　 藏在暗处的。
　　
　　 湿度计指针停着。
　　 在晨露爱的刻度。
　　 菌棒上的小伞。
　　
　　 白的。
　　 棕的。
　　 是呼吸里的微光。
　　 醒着。
　　 悄悄长。
　　
　　 没有阳光。
　　 却吸饱晨屑。
　　 木屑里的晨屑。
　　
　　 吸饱菇农的指尖轻。
　　 夜起查温时的轻。
　　 吸饱棚里的心跳。
　　
　　 静得能听见的心跳。
　　 那是土地的私语声。
　　 在呼吸深处。
　　
　　 与云影说的。
　　 轻得像雾。
　　
　　 香菇纹里有密码。
　　 鼻息的密码。
　　 土地与晨的约定。
　　
　　 平菇褶藏着湿风。
　　 藏着冷链车的新鲜。
　　 像锁住一捧月光。
　　
　　 刚从呼吸里摘的。
　　 带晨凉的月光。
　　
　　 金针菇顶黄帽。
　　 是土地养的孩子。
　　 在暗里。
　　
　　 等着变作暖炉。
　　 焐热谁的寒夜。
　　
　　 六、茶园
　　
　　 茶树铺成绿鼻息。
　　 沿山坡。
　　 通着云影的路。
　　
　　 晨雾缠在呼吸间。
　　 沾湿采茶女的指尖。
　　 沾湿竹篓。
　　
　　 指尖翻飞掐嫩芽。
　　 像收碎晨光。
　　 收进鼻息织的囊。
　　
　　 每片茶吸饱山岚。
　　 吸饱山泉。
　　 吸饱茶农的剪刀响。
　　
　　 划过鼻息的专注。
　　 吸饱“杀青”的讲究。
　　 吸饱“揉捻”的讲究。
　　
　　 直播间里的话音。
　　 带整座山的鼻息私语。
　　 顺着网线飘。
　　
　　 碰了碰城市的窗。
　　 就落进茶杯。
　　 没再出来。
　　
　　 炒茶锅冒热气。
　　 茶叶在锅里滚。
　　 像鼻息的起伏。
　　
　　 香漫过茶坊。
　　 漫过山坡。
　　 杯里茶舒展开。
　　
　　 像把绿呼吸。
　　 腌进时光盏。
　　
　　 品茶时眯眼。
　　 那香里有山风。
　　 有茶农的笑。
　　
　　 有晨光的碎亮。
　　 落在鼻息上溅的。
　　
　　 七、薯地
　　
　　 薯蔓漫成绿鼻息。
　　 土地的。
　　 叶间藏着紫薯花。
　　
　　 小小的。
　　 把养分往深处送。
　　 往地下薯块送。
　　
　　 送着送着。
　　 薯块圆了。
　　 沉了。
　　
　　 像土地的心事。
　　 晨露捎来的。
　　 没被人懂。
　　
　　 薯农挥锄刨鼻息。
　　 土块翻开。
　　 红的薯滚出。
　　
　　 黄的薯滚出。
　　 带泥香。
　　 带晨温。
　　
　　 每块薯带须根。
　　 是鼻息里的牵挂。
　　 是时光的吻。
　　
　　 浅浅的。
　　 印在褐皮上。
　　
　　 有的薯进工厂。
　　 有的薯摆路边摊。
　　 有的薯留在呼吸里。
　　
　　 等明年春。
　　 再钻土发芽。
　　
　　 薯地边的向日葵。
　　 举着小灯笼。
　　 照着薯农的汗脸。
　　
　　 照着风里的歌。
　　 不成调的。
　　 没唱完的暖。
　　
　　 八、药草
　　
　　 药草长在鼻息间。
　　 土地的。
　　
　　 薄荷凉裹着晨屑。
　　 艾草香藏着晨温。
　　 蒲公英的白绒球。
　　
　　 是飞出的信使。
　　 从呼吸里。
　　 带土地的话。
　　
　　 往云影里飘。
　　 没说给谁听。
　　
　　 每株草有自己的名。
　　 自己的脾气。
　　 自己的节奏。
　　
　　 药农记在心里。
　　 像记老友的额头。
　　 那几道浅痕。
　　
　　 藏着晨光的。
　　 没说出口的岁月。
　　
　　 柴胡根扎进深处。
　　 鼻息的深处。
　　 吸土里的晨气。
　　
　　 当归叶带紫。
　　 染着晨阳的温。
　　 从呼吸里晒的。
　　
　　 金银花攀着架。
　　 开黄花。
　　 开白花。
　　
　　 藏着蜂吻。
　　 藏着凌晨的露。
　　 藏着土地的嘱咐。
　　
　　 带晨光纹的。
　　 没被人拆封。
　　
　　 九、玉米
　　
　　 绿秆举着穗子。
　　 往土地鼻息里扎。
　　
　　 玉米须垂着。
　　 像蘸了晨露的笔。
　　 在风里写。
　　
　　 没写完就干了。
　　
　　 每粒玉米裹着光。
　　 藏着拔节的响。
　　 藏着午后的雨痕。
　　
　　 打在叶上的。
　　 藏着老农的眼。
　　
　　 蹲在田埂数行数时。
　　 没说出口的甜。
　　
　　 穗子黄了。
　　 风过田垄。
　　 玉米叶翻卷。
　　
　　 像展开的书页。
　　 每道纹里有故事。
　　
　　 藏着播种的土温。
　　 藏着除草的汗。
　　 藏着收割机的响。
　　
　　 藏着孩子的手。
　　 掰下嫩玉米。
　　 啃出的暖。
　　
　　 没说破的。
　　
　　 不必说收成。
　　 夕阳落在玉米地。
　　 每根秆都举着穗。
　　 饱满的。
　　
　　 十、高粱
　　
　　 红从秆顶往下漫。
　　 漫过高粱的腰。
　　
　　 像火落在绿海里。
　　 却比火柔。
　　 比梦艳。
　　
　　 每株高粱挺着腰。
　　 往云影里伸。
　　
　　 藏着灌浆的静。
　　 藏着穗子的碰撞响。
　　 风过的时候。
　　
　　 藏着农妇的想。
　　 站在田埂发呆时。
　　 没说给谁听。
　　
　　 高粱地像红绸。
　　 铺在土地鼻息上。
　　 风过就起皱。
　　
　　 裹着阳光的暖。
　　 裹着土地的香。
　　 裹着酒厂的淡香。
　　
　　 藏着高粱的梦。
　　 要变酒。
　　 藏进陶坛。
　　
　　 没说破的醇。
　　
　　 不必数株数。
　　 红穗在风里晃。
　　 像无数小旗。
　　
　　 举着土地的甜。
　　 举着时光的醇。
　　 未启封的。
　　
　　 十一、芝麻
　　
　　 秆子细细。
　　 顶着串白花。
　　
　　 像撒在绿毯的星。
　　 悄悄落。
　　 没声音。
　　
　　 每朵花谢了。
　　 结出蒴果。
　　 像小灯笼。
　　
　　 挂在秆上。
　　 藏着秘密。
　　
　　 藏着阳光的味。
　　 藏着夜雨的润。
　　 藏着老农的指尖软。
　　
　　 路过时碰的。
　　 没说破的。
　　
　　 蒴果裂了。
　　 芝麻粒滚出来。
　　 黑的亮。
　　
　　 白的净。
　　 带土香。
　　
　　 有的装进袋。
　　 有的落在土。
　　 等明年春。
　　
　　 再发芽。
　　
　　 藏着句老话。
　　 “芝麻开花节节高”。
　　 藏着日子的顺。
　　
　　 没说出口的。
　　
　　 风过芝麻地。
　　 秆子轻晃。
　　 像唱浅歌。
　　
　　 十二、大豆
　　
　　 豆秧往鼻息里钻。
　　 土地的。
　　
　　 紫花开在叶间。
　　 小小的。
　　 像撒的碎紫。
　　
　　 藏着蜜蜂的吻。
　　 藏着晨露的凉。
　　 藏着阳光的亮。
　　
　　 晒在豆荚上的。
　　 没说破的。
　　
　　 豆荚鼓了。
　　 像揣着小拳头。
　　
　　 藏着豆粒的响。
　　 藏着老农的手温。
　　 粗糙的。
　　
　　 藏着收割机的颤。
　　 摘荚时的。
　　 藏着簸箕里的响。
　　
　　 豆粒晒干后滚的。
　　 没说出口的实。
　　
　　 有的豆进油坊。
　　 榨成油。
　　 香漫厨房。
　　
　　 有的磨成粉。
　　 做成饼。
　　 带土味。
　　
　　 有的留作种。
　　 等明年春。
　　 再钻进土。
　　
　　 藏着土地的馈。
　　 藏着日子的实。
　　
　　 十三、向日葵
　　
　　 花盘朝着太阳。
　　 像追光的孩子。
　　
　　 黄花瓣展开。
　　 像摊开的笑脸。
　　
　　 每株都举着花盘。
　　 往云影里伸。
　　
　　 藏着种子的怯。
　　 发芽时的。
　　 藏着长叶的嫩。
　　
　　 藏着花盘的喜。
　　 渐大时沉甸甸的。
　　 没说出口的。
　　
　　 花盘熟了。
　　 籽实嵌在盘里。
　　 像小珍珠。
　　
　　 带阳光的味。
　　 藏着蜜蜂的忙。
　　
　　 藏着花盘的转动响。
　　 风过的时候。
　　 藏着农妇的暖。
　　
　　 摘下花盘晒在院。
　　 藏着孩子的甜。
　　
　　 抠出籽实嗑的。
　　 没说破的。
　　
　　 不必说收获。
　　 夕阳下的向日葵。
　　 花盘垂着。
　　
　　 像捧时光的甜。
　　 藏着土地的暖。
　　 最直白的。
　　
　　 没说客套话。
　　 没说再见。
　　 只等风再吹。
　　
　　 十四、荞麦
　　
　　 白花开在绿秆上。
　　 像雪落在田间。
　　 没化。
　　
　　 荞麦秆细细。
　　 却挺得直。
　　
　　 每朵花都藏着光。
　　 藏着晨露的润。
　　 藏着风里的香。
　　
　　 花田带来的。
　　 藏着老农的盼。
　　
　　 弯腰看长势时。
　　 没说出口的。
　　
　　 荞麦熟了。
　　 籽实黑亮。
　　 像撒的黑珍珠。
　　
　　 带土香。
　　
　　 有的磨成粉。
　　 做成面。
　　 带淡香。
　　
　　 有的留作种。
　　 等明年秋。
　　 再开花。
　　
　　 风过空田。
　　 秆子还在晃。
　　 像在等什么。
　　
　　 藏着日子的素。
　　 藏着没说破的淡。
　　 藏着去年的痕。
　　
　　 雪再落时能盖住的。
　　
　　 十五、胡麻
　　
　　 蓝花一串一串。
　　 挂在绿秆上。
　　 像蓝宝石。
　　
　　 闪着光。
　　 胡麻秆不高。
　　
　　 却藏着韧劲。
　　 每株都带香。
　　
　　 藏着晨露的凉。
　　 藏着午后的暖。
　　 阳光晒的。
　　
　　 藏着蜜蜂的闹。
　　 绕着花飞的。
　　 没说出口的。
　　
　　 籽实熟了。
　　 细小却饱满。
　　 带蓝花的香。
　　
　　 藏着土地的味。
　　
　　 有的榨成油。
　　 香飘餐桌。
　　 有的掺进面。
　　
　　 添风味。
　　 藏着农妇的亮。
　　
　　 熬油时眼里的。
　　 藏着日子的淡。
　　
　　 藏着没说破的醇。
　　
　　 胡麻地边的路。
　　 通着家的方向。
　　 蓝花在风里晃。
　　
　　 像在指引。
　　 带土地的香。
　　 往暖里走。
　　
　　 没说终点。
　　 没说快慢。
　　
　　 走慢些。
　　 能听见秆子响。
　　
　　 轻晃的。
　　 像应和土地的呼吸。
　　
　　 一轻。
　　 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