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曾经】粉黛小镇戏曲节(小说)
一
艺人花叶缩的名字出现在“粉黛小镇”第二界戏曲节的特邀嘉宾名单上时,群众纷纷向主办方抗议:
“别干狗长犄角的洋事儿,快把花叶缩改成大花马。”
“快改,快改!玛德狗屁花叶缩,害老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货不就是大花马吗?”
“对对,就是大花马!大花马,卖大性,放狗咬,咬他腚!不把他名字改过来,我们就不买票!”
……
主办方被这些声音搞得进退两难:不把花叶缩的艺名改成他的绰号大花马吧,怕真的影响了票房收入;改吧,又怕花叶缩不接受。
主办方的几位负责人,也就是戏曲节组委会紧急开了个碰头会,大家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以利益为重保票房。在此共识之上,让“粉黛”小镇第二届戏曲节组委会会长燕之行亲自出面向花叶缩说明海报改名的事,希望得到他的理解,不把事情弄僵了。为什么要燕会长亲自出面跟花叶缩解释?这倒不是因花叶缩在戏曲上有多高的造诣,而是他这个骑驴的不济,掌鞭子的人厉害——他的父亲曾经是红极一时的京都戏曲界一哥艺名琪官的蒋玉菡。
当燕之行找到花叶缩时,他正在粉黛客栈的标间里躺着看书。
店小二敲了敲门说道:“花爷,我们燕大爷来访。”
花叶缩边把手里的《金瓶梅》往枕头底下藏,边问:“是哪位燕大爷啊?”
“在下燕之行,特来拜访花兄!”燕之行主动答到。
燕之行?粉黛小镇的代镇长,也是本次粉黛戏曲节活动的发起人和组委会会长,他来做甚?花叶缩马上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到地上整理一下衣衫,满脸堆笑迎了出去鞠躬施礼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道:“原来是燕镇长燕会长燕戏曲大师光临啊!快请进,快请进!”
燕之行笑着走进屋子抱拳道:“花兄客气了!镇长会长是为人民服务的职称,你我兄弟之间这么叫外道了。那燕戏曲大师,我何才何艺?不敢当啊不敢当!”
花叶缩道:“燕会长如此平易近人,花某恭敬不如从命,就高攀称你燕兄了!不过,燕兄你是本次粉黛戏曲节的创意发起人兼负责人,是你邀请的我们这些嘉宾来做戏曲评判的,我们做戏曲评判的是属于戏曲大师,你是组委会会长是领导我们这些大师的人,当然是戏曲大师中的大师了,我叫燕兄一声戏曲大师有何不可?”
“哈哈哈,花兄要是这么论,我倒不好推辞这个戏曲大师的名号了。不过,真正的戏曲大师们还得看你们这些嘉宾们!”
“燕兄过讲了!我代表所有受邀来的嘉宾评判们表个态,绝不辜负燕戏曲大师的抬爱厚爱以及宠爱!”
燕戏曲大师的称号,燕之行很是受用。他的嘴裂开笑地露出两排大黄牙。花叶缩见了,心里想:原以为这燕之行能代理粉黛小镇的镇长又能组织戏曲节活动,能有两下子。被我一给他戴高帽,他就像喝了老婆子尿似的乐开了花,可见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嘴上还得客气地接着问道:“燕戏曲大师,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示?”
燕之行被他一问,醒过神来道:“花兄,实不相瞒,我请的这几位嘉宾里,就属你人气最高。眼下活动海报前围着的观众们都在欢呼你的绰号大花马呢!”
“哈哈哈,燕兄有所不知,我自己的真名叫什么,连我自己都不清楚,那个艺名在京都也没多少人叫,反倒是我的绰号大花马满京城没有不知的,想不到连你们粉黛小镇这里的人也知道我的绰号了?”
“恭喜花兄贺喜花兄,正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名不达。兄现在这个外名儿如日中天,可以说在我们六星国凡有井水处便有大花马之名一点不夸张。为了借兄台的绰号扩大我们戏曲节活动的影响力,我们活动组委会决定启用花兄的绰号大花马做为海报噱头宣传,不知花兄意下如何?”
六星国凡有井水处便有大花马之名,这个绰号真的这么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一开始他们为什么不用?花叶缩立刻觉察出了这其中肯定有隐情!他又一琢磨,知道了问题所在,一定是有观众看到他的艺名不买账,让组委会修改海报的。
他想起了这个大花马绰号的来历了。原来他是蒋玉菡的长子,他从记事起就进了父亲的蒋家班,跟着戏曲名家灭丁火学唱武生。蒋玉菡对灭丁火说:“我这个儿子一直没有大名,我们一直喊他乳名同心,她母亲听说灭兄的才学在我之上,烦请灭兄帮忙以她母亲花姓帮他取个艺名。”
灭丁火道:“同心?花同心跟谁同心呢?又俗又不合逻辑。”他略思索了一会儿道,“有了,有了!南宋方壶居士有诗云:剥开莲子见芳鲜,花叶同心缩翠拳。蒋老板的名字里的菡即莲花,这孩子是你的下一代莲子,艺名就叫花叶缩如何?”
“花叶缩?不错不错,尤其这个缩字可以提醒他不可傲慢无礼要低调行事!但愿他能成为一颗真正的莲子开出雅俗共赏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蒋玉菡道。
灭丁火说:“虎父无犬子,花叶缩身体里流淌着蒋老板的血,将来在我们文艺界里肯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蒋玉菡听了长叹道:“但愿如此吧!”
灭丁火不知道蒋玉菡长叹的原因。先前蒋玉菡因家里有两间商铺无暇顾及戏班子,就把戏班子交予他全权代管。他是个极其认真的人,答应了做花叶缩的师父,怕管理戏班子分了心交不好弟子,就把代班主交给了班子里唱大花脸的王二,自己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教戏的活儿。
可是另灭丁火师父纳闷的是,这个花叶缩一点唱戏的天份没有,唱腔跑调,学个姿势困难,有时连在旁边打杂的小童工都看会的的姿势,他还教了忘。灭丁火开始还耐着性子启发开导他,并以为勤能补拙,加大的训练的时间长度,别人寅时练功,灭丁火就提前到丑时叫醒花叶缩,陪他一起练武生的唱念坐打。吃过晚饭,又带着花叶缩练工到戌时。这样练了能有五年,花叶缩的两个弟弟蒋雁翎和蒋诗翎才跟着灭丁火学了一年多的戏功,年末考核汇演时,雁翎和诗翎的演出就获得了满堂彩,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哥哥花叶缩。
这下,花叶缩索性破罐子破摔,早上灭师父叫了一遍又一遍,他也赖在床上不起来,气的灭师父端了一盆水泼在花叶缩的被窝里。原以为被窝湿了,花叶缩会起来练功,可他爬起来脱了湿衣服钻进弟弟的被窝接着睡。
灭师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带着花叶缩来到蒋家,见了蒋玉菡沮丧道:“蒋老板,令公子我实在教不下去了!”
蒋玉菡道:“武生需要基本功扎实推进,我儿同心悟性不高,灭兄不必求速!”
灭师道:“都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我是信了。这个大公子和两个小公子唱戏的天份简直是天差地别。我能教一百个雁翎诗翎这样的苗子,也不教一个花叶缩啊!我实在是对他无能为力了!”说完这话,灭师心里猛的想起了当初,蒋老板送大儿子跟他学戏时曾长叹过,难道他早就知道花叶缩不是唱戏的那块料?难道这孩子不是他的种?
蒋玉菡不知灭师心里已猜出花叶缩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顺着灭师的龙生九子说道:“俗语诚不欺人啊,既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况且我们凡人呢。想必同心随了他母亲没有艺术细胞。”
“人的命天注定!放着蒋老板这么好的天份,他不继承,可见老天不赏他吃唱戏这晚饭啊!”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也不指望同心能出类拔萃,让他跟着灭兄慢慢学吧,怎么也能出徒跑个龙套就行!”
灭师只能实话实说了:“蒋老板,你我都是梨园之人,都经历过学艺的苦头。唱的不好行的不好,师父打骂必须得听,而且为了少挨师父打骂都是人前人后刻苦练习的。可是,你家好大儿,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不知上进,这操蛋。我教不了了!”
蒋玉菡听了喝道:“同心,你不听你师父的话,看我不告诉你娘,让她打烂你的屁股!”
“老灭不爱教拉倒,我还不爱跟他学呢。”花叶缩道,“正好我也想我娘了,我去跟她说,我不学唱戏了,看她能怎样?”说着不理蒋玉菡和灭师父,转身就往她母亲的屋子里跑去。
蒋玉菡气的脸都紫了,他向灭师说道:“灭兄见笑了!我这就进去教训他!”
灭师道:“万事不可强求,蒋老板莫生气。在下先行告退了!”
二
送走了灭丁火,蒋玉菡急急来到内宅,见妻子花袭人一手搂花叶缩一手替他拭泪道:“同心,人贵在持之以恒。你不能因学唱戏难学唱戏苦,就怪你师父严厉了。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花叶缩道:“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是指读书。一个臭唱戏的下九流行当,老灭他牛什么牛?我学戏是为了将来接管戏班子当班主的,可不是去受他气的!”
蒋玉菡听了怒道:“娘子,这就是你的好大儿!明明是他自己又笨又蠢学不通戏,反过来埋怨灭师父对他严厉了!360行,行行出状元。我也是臭唱戏的出身,不是一样唱则优,有了资源资本,不照样经商做买卖吗?要是没有我这个下九流出身的,你们娘们就能过的这丰衣足食的日子?”
花袭人推着儿子道:“你这孩子,说话不过大脑。快给你父亲陪不是,让他再送你回家去学戏!”见儿子梗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又对蒋玉菡道:“他爹,孩子还小不懂事儿,要不你打他一顿出出气?”
蒋玉菡气呼呼道:“你的儿子,你自己教育去!”说着拂袖而去。花袭人追了出去,在院子里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她哭着走了回来。
花叶缩见母亲哭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娘,你不要哭。我不学戏去家里的商铺学徒,将来做个掌柜的,接爹爹的班做大老板就是了!”
花袭人哭的更厉害了。花叶缩摩挲着她母亲的手问道:“娘,难不成爹真的不要我了,让你把我赶走?”
花袭人抽泣道:“他要是那样,早那样,我倒是一了百了了!”
“那你为什么哭?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怕你哭,就回去跟老灭说唱戏?”
“孽子,冤家!你知道为娘的难处吗?”
“不就是我不学唱戏吗?又死不了人,娘不哭不哭!”
“儿啊!其实,是娘主张你去学唱戏的!”
“那更好了!娘你不主张了,我爹也就不会管我学不学戏了!”
“唉!傻儿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袭人道,“有件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很严重吗?”
“是很重要!就是关于你的身世。”
“我的身世?难道我不是你们生的?”花叶缩紧张起来了。
花袭人更正说道:“确切地说,你是我生的,不爹不是你亲爹!”
“我爹不是我亲爹?”花叶缩惊讶道:“娘,我亲爹是谁呢?”
花袭人缓缓道:“你亲爹他是百年的名门世家的公子,他家里光是仆人大约近千。我从小被家里人卖进府里,先是伺候他家里的老太君,后来被老太君派到他身边做大丫鬟。他的兄长早逝,留下一个侄子。因此在他这辈上,他母亲就他一个儿子,又因衔玉而生,老太君也格外器重,他在家里乃至他们的家族里都是很耀眼的存在。他人生的也好,性格温润如玉,是许多女孩子的意中人。光是他亲戚家的女孩儿就有林姑娘和薛姑娘,对他钟情。我这样的丫鬟出身,是没资格做他的正室,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他的妾室,留在他家留在他身边就知足了。好在他也于我有意,我们两个私下里感情要好,这事也得到了他的母亲的支持。因为有算命的说他不宜早婚,也就不能先纳妾,他母亲就先把我的月钱涨到了姨娘的级别,只等他成亲了就纳我为妾室。几年后,他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和表姐薛姑娘成了亲,他的表妹林姑娘又在他成亲的那晚病死了。他和林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因此他也大病一场。家里的老爷又在他成亲的第二天到江西做官去了。我的婚事,就没有机会提到正式日程上来了。又等了一年,老爷回京了,原指望这下夫人可以正式告诉老爷把我的妾室身份公开了。可没想到,老爷回来才在家里宴请前来接风洗尘的亲朋,就来了御林军抄家。后来,皇上查明原因,恢复了他家的名誉,老太太又过世。这样耽搁下来,本想等他科考过后在纳我为妾,可是出了考场他就不知所踪了。家里人和皇上派人,全国找个遍也没个影儿没个信儿。还是老爷回金陵去安葬老太太等,走到半路在雪地里,遇到他跟一增一道一起去做了和尚了。老爷回来后,禀告了皇上,皇上封他为“文妙真人”。薛姑娘是正妻,她要名誉可以守着,我也是可以守着的。可是他们说我的处境尴尬,虽然有姨娘的月钱却没有公开身份,甚至连他家老爷也不知我和他的事儿。越是老爷不知,夫人越不敢留我,她怕老爷骂她怂恿儿子过早贪恋女色等,就要打发我出府,并托人为我寻了一门亲事。我觉得他家里人对我不错,我不能死在他家败坏了他家和他的名声。回到娘家,我趁哥嫂不在,拿出他送我的茜香国女王所贡的大红汗巾子准备上吊,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干呕起来浑身冷汗,我算了一下日期,发现自己已怀孕两月有余了。本来我要死明志,没想到发现有了身孕,为了留下我和他爱的结晶,我忍住了悲伤,嫁给了蒋老板,想着生下孩子再去死。新婚夜里,蒋老板发现我捆的大红汗巾子就是当年他送于他的礼物,我也发现蒋老板珍藏着我送他的松绿汗巾子他又送给蒋老板了。就这样,我们谈起了他。蒋老板没想到他娶了他最爱的丫鬟,发誓说要替他爱我一辈子。我不能隐瞒,把我有孕的事如实相告。蒋老板又替他欢喜了一场,说是一定会善待他的孩子。生下孩子后,一是我舍不得孩子,二是蒋老板对我确实很好。这真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止息夫人。我不得不又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后来又生了雁翎和诗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