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收获】牛家媳妇(散文)
一句流传在故乡小镇的老话,许多人说了上半句后,常常要想半天才能说出下半句来。没有经历岁月洗礼的人,绝不会感受到这句老话的韵味与神奇。
杨妈叫杨兰,出生在邻县一个小山村里,嫁到小镇牛家时19岁,既可爱、漂亮,又勤劳、能干,深得婆家人满意。
她的爱人小名儿叫庆娃子,个子一米七,在道班工作——公路养护,休班才回家。结婚那年,他29岁。在改革开放初期,年龄如此悬殊的婚姻在小镇还是不多见的。之所以结下一世姻缘,是因为牛家住在镇上,各方面条件比小山村好得多。
牛父在粮管所上班,牛母是生产队的队长。起初,二老希望儿子成为“双职工”家庭。可是,相亲的道路崎岖不平:看上庆娃子的,他嫌弃别人长相不行;庆娃子看上的,别人又嫌他单位不够好。不知不觉,年龄变大,庆娃子对婚事开始冷淡起来。二老发觉这一微妙的变化后,只好放宽了要求——农村的姑娘也行。没多久,媒婆介绍了好几个相亲的。那时,成为“半边户”是许多农村女性梦寐以求的幸福家庭,所以娶农村的姑娘倒是一桩不难的婚事。
要说杨兰嫁到小镇最大的原因还是庆娃子的舅舅——懂点儿相术,说她旺夫。一听说旺夫,总想当班长的庆娃子才有了点儿冲动,二老自然是趁热打铁。
20岁时,杨兰生了大儿子,小名儿海波,眼睛大,耳垂大,圆脸蛋……七大姑八大姨无不前来探望。牛家人热情款待亲戚,高兴极了。满月时,一头花发的庆娃子舅舅来玩,看了看“小少爷”,说:“这个娃子是来报恩的,将来要坐办公室……”
在海波半岁的时候,庆娃子被提为会计——道班的内当家。庆娃子越想越觉得舅舅还真有一手,越发尊敬他,也越发珍爱家人。
23岁时,杨兰生了小姑娘,小名儿灵娃子,眼睛小,嘴巴小,白皙的小脸蛋……亲戚朋友都来送恭贺,庆娃子摆宴席款待客人,喜气洋洋。抓周时,一头白发的舅舅来玩,仔细看了灵娃子的手掌,说:“这是一双断手,这辈子命好!女子断手不求人。好啊好,又来了个报恩的。”
不久,庆娃子被提拔为班长——道班的一把手。他更加积极地投入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一双儿女,三代同堂和谐、富足,庆娃子春风得意,越活越年轻。
牛家兴旺,贵在杨兰旺夫,一时传为佳话。许多人家找媳妇都说要找像杨兰那样旺夫的,千万别娶扫把星——在娘家败娘家,在婆家败婆家。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杨兰承包的农田栽种的纽荷尔脐橙开始结果,新品种价格较高,收益可观。好日子一年赛过一年,夫妻恩爱,一双儿女在学校读书文明守纪,茁壮成长。
在小镇开始翻修陈年瓦房的时候,牛家成为第一批瓦房变平房的富裕人家。
杨兰热情好客,与邻里友善,人情往来考虑周全,遇事沉着冷静……在这个家国情怀源远流长的小镇上,不知不觉成了大家的“靠山”——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都来请她指点;遇到棘手的家事,都来请她化解;婚丧嫁娶的时候,都来请她出谋划策。
庆娃子、公婆都支持她的交际运筹,牛家仿佛成了大家的俱乐部——常常坐着喝茶谈心的人,嗑瓜子聊天的人,还有打上大人、斗地主、下象棋的人。
有一天,小镇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家都来俱乐部说道说道。
原来,向老大的三娃子离婚后,女方不要小娃子,判给了向家。女方回到了离向家不远的娘家后,对娃子不管不问。后来,三娃子在邻镇娶了媳妇,住到了女家,对娃子也不管不问。现在,小娃子跟着向老大夫妇。隔代教育,弄得焦头烂额。
“我认为,小娃子的妈应该把娃子弄去抚养。”刘妈说,“兰娃子,你认为呢?”
“应该这样。你想,三娃子的新媳妇就是不想当继母才不到向家来住的。女方弄去养,三娃子出钱,合情合理。”
“我认为新媳妇不接受继子,就不要跟三娃子结婚。”金嫂说,“兰妹,你认为呢?”
“金姐,你说得也不错。但是,我听说,向老大夫妇答应孙子不参与新媳妇的生活。”
“可伶天下父母心。”龚大娘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兰姐,我认为婚前一定要慎重考虑,千万不要有了娃子后离婚。”小钟说,“吃亏的不是爷爷奶奶,就是外公外婆。”
“当下的确是这样。”杨兰说,“我的儿子长大后结了婚,就不许离婚。如果有了娃子离婚,我绝对不带孙子。”
所有在场的人都认同杨兰的说法:结婚是人生大事,一点儿也不能马虎。带孩子是父母的责任与义务,爷爷奶奶帮带孙子,只能是协助。如果一直带,就会带来诸多的家庭问题;如果大家都一直带,就会形成不良的社会风气。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群女人的孩子都到了成家的年龄。
杨兰的儿子大学毕业后校招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待遇还行。她和庆娃子亲自去公司转了一趟,回家后感觉还不错。
儿子就由他自己发展,由他自己去成家立业。杨兰和庆娃子觉得身为父母已经完成了自己应尽的义务,只是偶尔电话里说及婚事,希望儿子在工作之余,谈女朋友。
“妈,您放心。我遇到了合适的,一定带一个回来。”
“该成家了,我和你爸想早一点儿抱孙子呢。”
“你们不用操心,丈母娘给我养到在。”
“要慎重考察,结婚了就不许离婚。”
“放心,您的儿子有一双慧眼,不会看走眼的。”
后来,杨兰夫妇全力培养姑娘读书,精力又转移到赡养老人上,就很少与儿子联系了。因为她相信舅舅的话——这娃子是来报恩的,所以,相信儿子工作、成家不会让他们操心。
不久,公公寿终正寝。第二年,婆婆撒手人寰。不久,丈夫大病一场,住院治疗。出院后,回家养病。虽然每日吃药,却始终不见好转。到了第三年的时候,因病去世。
在亲人一个个走了后,杨兰的儿女也渐次成了家。儿女有了娃子后,都离了婚。儿子的姑娘,她带在身边;姑娘的儿子,也跟着她。
和杨兰一起评价过向家不幸的那群女人,她们的孩子跟杨兰的孩子一样,有的闪婚闪离,娃子甩给他们监护;有的再婚后,不仅娃子甩给他们,而且从不回家看看。有的儿女不恋爱、不成家,有的儿女已经成了宅男、宅女。
“别人的话好说,自己的事难办。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两鬓斑白的杨兰在耳顺后发出了如此的感叹。
别人的话好说,自己的事难办。如此简短的老话,细细品味,无不叫人感到意味深长。
过去如此,将来亦如此,或许这就是老话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