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我的“牛”说(散文)
一
昔年,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几头野牛从一湾春水中泅渡上岸。为了生息,它们一路前行,在努力找寻着生命中的绿洲。行进中,一片长有青青芳草的原野进入了它们的视野,点亮着它们的目光。
原野旁,有一个小小的原始村落,零星地散落着几户人家。他们与原野为邻,以小溪为伴;他们结草为庐,分别在自家茅舍的东、西、南三面筑着清一色的竹篱笆,这一切都深情依依地点缀在这一方沃土之上。
这一天,那几头野牛突然“造访”了这个小小村落。在这之前,这里就像中国历史上大多数名不见经传的村落一样,并没有能够在天穹下为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一刻,阳光和煦无比,几个小孩正埋头蹲在地上和着稀泥,玩着泥巴。对于那几个突然闯入的家伙,孩子们则瞪大着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几头四脚着地、一对眼睛像铜铃一般的庞然大物,屁股后面的那条藏不住的尾巴还不时潇洒地甩着。不知道它们为何物?或许在这几头野牛的心中,它们不希望自己继续呆在那“丛林”里,成为其间的弱肉。因此它们跟人类一样,希望自己在尘世也有个“家”,使得自己不再漂泊。但它们同样需要经风历雨,在太阳下,在星光中完成自己的涅槃之旅。
这也是牛成为人的朋友的开始,是牛的童话。
二
上古,燧人氏教会了先民们钻木取火。从此,世世代代的人们就守着这火种,将生活里的五彩倾情燃烧,缤纷着累世情怀,不让它熄灭。或许,牛也向往着这样的烟火,于是在某个时日,成为烟火生活的一部分,牛的加入,烟火生活里,多了农耕的内容。
先民们用这珍贵的火种一起来进行着刀耕火种,点起篝火去共同抵御猛兽的侵袭,他们还用这火种生火做饭。从此,人们不再用茹毛饮血。因为牛,先民们开始远离山林,躲避野兽,在原野垦荒种地,过起了另一种没有伤害的日子。
阳光之下,有缕缕炊烟正从这个小村某个人家的茅屋顶上袅袅升起。而这些青萌萌的炊烟,身形本就轻轻柔柔的,被阳光这么一轻抚,便跳跃起来,最后都娇羞地躲进了云的罅隙里——在那里,它们便成为了“云烟”,可以依星抚月。生动的生活开始了,千百年的田园诗意,就这样渐渐地形成了。牛就被系在茅屋一角,啃着青青草,时而哞哞几声,给日子带来了和谐之声。
都说水火不容,可这不灭的火种却让先民们开启了人类史上冶铁的先河。他们用智慧铸造成犁铧,用木头制作了犁铧的骨架,将野牛骨子里偶然一见的“驯服”加以利用,发现牛在这一刻那么安分,在土地上犁出一道道深痕,然后播下种子。野牛就这样慢慢变成了家牛,有着“牲畜”的名字,最初的牲畜,指的是牛,而且是可以为人造福的动物。漫长的时光组合成一个不变的画面,人和牛一起耕耘着岁月,岁月的概念渐渐形成,荒芜的土地,变成了田园。
牛,可能是一起和人加入进化过程的动物,而且义无反顾地围绕在人们的身边,不再离去。
我读历史,总是喜欢把牛这种动物代入其间,重新构筑农耕生活的历史。我甚至想,人怎样才有了“家”的概念,一头猪,放进一个窝棚,就是家的样子,是家的最初形态。这个“豕”最初是猪,后来牛也进入,文字无法堆砌偏旁,只能指代。甚至,牛要比豕(猪)更重要了,因为牛河人共同组成了劳动的概念。
三
华夏民族自古以来以农业立国,不少百姓崇信的是耕读传家。这里面的“耕”更多的时候又离不开牛这种力畜,可以说牛对中国数千年的农耕文明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从这一点上来说,牛是人类的最可靠最忠诚的朋友。
我们接触牛,牛已经进化成“新牛”了,这个概念是为了理解我所见的牛而确定的。
在小的时候,村里的每个生产队差不多都有三四头乃至更多一点的耕牛。在晚秋及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这些牛夜晚都会被圈在铺着厚厚稻草的牛栏里,而在冬季里更是会全天候如此。只不过其时,我不知道这些耕牛“来自”哪里?不能从牛的家谱里发现宗族的脉络。
有一天,看到有几个大人在一棵大树下,正围着一头母牛,在那里,议论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在看着热闹。我也凑到人群边上,只听见那几个大人在说着“看样子,小牛犊快要被生出来了”之类的话。原来这头母牛快要“生产”了。过了一会儿,终于看见小牛的前腿和头从牛体出来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牛终于平安落地了。母牛一边吃着包在小牛身上的胎衣,一边用舌头帮它的犊子悉心的舔着。这个时候,我就看见这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牛,正在努力尝试着站起来。这一切应该都是为了适应丛林法则,为了生存,才从其祖先那里继承了这样的基因——牛要迅速“自立”。关于这一点,与人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俗话说,小孩子大多“七坐八爬”,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要到一周岁左右才会借助着外力来进行着蹒跚学步。在这之前乃至以后相当长时间的人生里,每个来到人世间的生命都会享受着父母及其他家庭成员所给予的温暖,是以温暖的力量,鼓励着孩子的长大。而牛只能靠本能长大。当时,我看着那头正待要站立起来的小牛,未及站稳却瞬间又倒下了;紧接着它再次努力站起来,如此几次三番地尝试着,这个新生的小生命终于坚强地站在了这片土地之上。在这头小牛试着站起来的时候,它的小脑袋每次所冲的方向基本都不一样,大人们管这叫做小牛“拜四方”。其实,是牛无法选择方向。或许,这条乍来尘世的小生命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在祈求四方神灵的护佑。
我所见的是牛繁衍的过程,不是牛的全部历史。从那时,我觉得牛与人一样,都要传宗接代,都要有母亲。
小牛一天天地在长大,在接近成年的时候,生产队里就会安排很在行的“牛把式”,开始“教”其干活,驾辕拉犁,耕田耙地。学会了这些最基本的活计,这头牛就会勤勤恳恳地为它的主人服务一生,直至年老体衰。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老黄牛”精神的最极致的体现吧。
当某头耕牛因年老多病,再也不能胜任耕田犁地任务时,也就意谓着这头老牛的生命即将停摆。彼时,生产队会安排人员将其杀掉,卖掉肉及牛皮甚至还有被专门剔除的牛骨。至此,这头牛的最后一滴血亦被“榨干”。
牛是很通人性的动物。小时候,偶尔碰见过生产队要杀年老的病牛的一些场景。当时听一个先期到场的小伙伴说,杀牛者在做杀牛的前期准备工作时,牛是知道的,刚才看见牛在流眼泪,还向对着它磨刀霍霍的人下跪,求那个人不要杀它。也有人说,有些杀牛的人在动刀前,会用黑布蒙上牛的双眼,以便让牛在“走”的时候相对坦然些。不知道这些说法是否为真,反正我是相信的。后来,国家实行农业包产到户,生产队的耕牛也就按政策分给某些农户了;它们还干着自己来到尘世后该干的活,展现给主人的还是任劳任怨。
我也并不觉得宰牛是一种残忍。人自然死亡,牛被宰杀,都是终结生命的形式。通常形容一个人的勤恳是“任劳任怨”,而牛则是“任劳任死”,同样构成了美好的品质。
四
现在的农村,大面积农田的耕作,已经由牛耕过渡到机械化了。耕牛在农业生产上似乎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我也有很多年,没有在老家看到过耕牛了。现在回想起来,仿佛还能听见当年耕牛在家乡的村道上走过时,所发出的笃笃声,那声音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在半空中回荡,不绝于耳。在那些年月里,农忙季节的时候,家里有耕牛的人家,大清早就会安排小孩去放牛。当牛在野草繁茂的田地埂上,肚子吃得约摸七八成饱的时候,“用牛”的人就来接手了,牛和人一样,即将开始一天的劳作。
农耕的概念终究要改变的。这个时代,加快了改变的进程。
等到天色向晚,有老者骑在牛背上,边“走”边哼唱着家乡小调。不知道此时这老者的歌声是要唱给夕阳,还是想唱给耕牛听?偶尔会有一两只鸟儿,鸣叫着从老者的头顶上飞过,好像是同一首歌里的和声。给我的感觉,夕阳也插上了翅膀,跟着鸟儿一起飞翔。
古画里的“牧童短笛”,那是为牛写真的诗意,如今,这种诗意只能在古诗词里见到,代表了古人的生活浪漫。也可以说,牛被赋予了另一种意义。
过去的岁月都化作了太阳下点点滴滴的回忆。真的不知道“那些”牛儿现在都去了哪里?在我们的老家东至县胜利镇,有两个回民村落,且都是靠水而居。大家都知道,回民是不吃猪肉的,只吃牛肉。我想那两个回民村中会有不少百姓家养牛的。莫非是敝村中本来有的耕牛都穿越时空去到了那两个村落?既如此,牛儿那种与生俱来的“老黄牛”精神也会是一越千年,永不磨灭吧。
牛,成为完全的奶牛,肉食牛,牛还在为人贡献着生活的能量。
致敬每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