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寒露(散文)
北宋王安石:“空庭得秋长漫漫,寒露入暮愁衣单。喧喧人语已成市,白日未到扶桑间。”对于寒露的描写,很柔和的渗透在诗句中,唐朝王昌龄:“深林秋水近日空,归棹演漾清阴中。夕浦离觞意何已,草根寒露悲鸣虫。”字里行间流露着伤秋的情愫。母亲的解释是,节气催促我们抓紧起红薯,收割玉米、稻子以及苹果、梨等。
一大早,四点钟左右,鸡叫三遍,声音洪亮。母亲就穿好衣服,下地。推开门,站在院子呼吸新鲜空气,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母亲折回房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表,寒露,十月八日。天气多云转小雨,母亲将这张日历用一根马蹄针别在上面。翻箱倒柜,找出去年的秋衣穿好。红薯一时半会吃不完,根本吃不完。母亲计划,要是不落雨,就去后院起红薯,不能等儿女回来。红薯一旦被重霜冻着了,不耐储存。家里的监控链接在我和弟的手机,稍有一点动静,手机就有提示。我隔空喊话,不让母亲起红薯,怕她累坏了。母亲嘴上说,好好好,是是是。一转身,一个不留神。再查监控,前门禁闭,人不知去向。唯有老猫躺在炕上,睡大觉。
我那边来顾客,招呼顾客。闲下来,看监控。天呐!七十五岁的母亲,挑着一担红薯,步伐稳重的进了院子。红薯在薄薄的阳光底,格外显得通红通红。没有巨大个红薯,大部分是三四厘米的,纤细,苗条。适合烤箱烘烤,弟也发现母亲偷偷起红薯,打电话批评母亲,母亲嘿嘿笑,没事的,老人的身体,运动运动是好事。陈旧的机器,不转动必然生锈。弟说,反正你注意一下。脑梗不能出力干重活,母亲不吱声了。蹲下身,一根一根把红薯摆在一个化肥袋子上。起来的红薯,一定得晾晒干燥,不然,容易烂。破皮的,被镢头削了的红薯,索性拣出来,洗一洗,上大铁锅烀。弟撂了电话,过了五分钟。我在监控与母亲通话,母亲不好意思地说,挨我弟训了。母亲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我只好噤声,不说母亲了。告诉母亲,轮到我休班,开车回老家,帮母亲起红薯。
母亲一辈子从不喜欢麻烦人,自己的孩子也不想打扰。我又脱不开身,估计一周内,没戏。上班上班还是上班,单位有事,工作安排,哪有不顺从之理?好在母亲栽植的几百棵红薯苗,在梨树园内,有一株一株梨树遮挡着,不至于被冻着。
气温突然就降了,来张姐早餐店吃饭,我身上的工作服,有些单薄,北风一阵一阵呼啦啦吹,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凉气,加衣,加衣。好好爱自己才是王道,这个世界,除了父亲母亲,很难遇到真心实意对你的人。路旁的格桑,经过寒露的沐浴,异常的清新,挺拔,惊艳。
距离冬天那么近,又那么远。走在永兴街交叉口,一位老人哼哼唧唧步行朝另一个方向走。一年四季轮回,人也有四季。过了五十,天过午。日头不高了,什么时候坦然接手老去,死亡。这个人也就活得通透了,对,我在经历秋天,我已经迈过秋天的门槛,一步一步走向落雪的冬季。我改不了自然循环的生存法则,就像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清楚明天是什么?迎接我的是冰雹还是灿烂的阳光。太多未知与不可测度,令我焦虑,在事情没发生前,我内耗很严重,几近崩溃。人学的最后是玄学,我曾经满眼都是你,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却记得你的喜好,买来物品讨好你。生日送上大红包,节日有祝福。我呢?你给我什么?细节见人品,对枕边人抠搜的,又指望他什么?一桩婚姻,要了半条命。余生如果可行,我宁肯一个人,至少没人惹我生气。
人老了,就是进入冬天。有社保的人,老了有依靠,有钱花。像住在村子里的农民,老了有所养?没社保,只有合作医疗。就医的地方必须是合作医疗指定的医院,不可以跨越,除了它指定的医院,过了本市,去省城异地就医,合作医疗报销的比例,大打折扣。多少座村庄的人,在经历没有社保,老了无所养的严寒?我眼巴巴看着许许多多的父辈们,治不起病,在医院打个照面,回家了。接下来的命运可想而知,也有一些老人在敬老院,也算有个归宿。我的一个邻居,邵姐,她母亲九十八了,一直独居,去年摔了一跤,站不起来了。五个子女在一起商量,几家轮流养,还是送养老院。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大脑是清醒的。她说什么也不去养老院,大家谈妥了,一家一个月伺候。按部就班,几个子女轮了一圈,大伙扛不住了,老人体重,一百五十多斤,翻身翻不动,孩子们上班得上班,忙生意的忙生意,全天候陪伴,也是一个难题。不是大官大将,家里雇得起保姆,工薪基层,一个唾沫一个坑。不能耽误工,在城市花一毛钱也得在刀刃上。意见统一,送老人去颐养中心,老太太自己有退休金,花不到儿女的钱。老人这时候的状态,不是很清醒。儿女就骗她,在医院住院。谢天谢地,在颐养中心,老太太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精神好多了,身体也在慢慢康复。儿女大大松了一口气,隔三差五到颐养中心陪陪老人,也好。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最终带我们的,除了病痛,还有什么?没有几个人是笑着离开世界。造化好的不经历病患的折磨,突发的疾病,眼一闭,腿一伸,走了。
今天是寒露,二十四节气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的寒露,下一站霜降,再下一步冬雪雪冬小大寒。辽南地区的人,十分注重节气的变化。什么时候该种谷子,糜子,该插秧、收割庄稼。认真执拗,民以食为天,寒露对久居城市的人,没吸引力。很稀松平常的一天,村子里的人就截然不同。我们要抢在霜降前,收回一粒一粒在地块的粮食。不允许一粒米,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有那么一刻,我羡慕一穗玉米,一颗稻子,它们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宠溺着。我好想是一枚土豆,睡在母亲安顿好的瓶瓶罐罐内,一觉就是一个冬天,不畏惧世间的沧海桑田,有父母的爱遮着。
寒露,一滴一滴,落在天地间,也有几颗落在我的心底。晶莹,剔透,波澜不惊。我意识到,也许是上天的眼泪,我能做什么?在办公桌前,凝视着车来车往的大街,我涌上一句感慨:冬天,快到了。
我还来不及好好品味一下秋天,它怎么一转身,就走了?